第2章 黑石与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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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伦莫尔的铁匠铺，与其说是个铺子，不如说是个四面透风的棚子，寒风从木板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中央那个石砌炉膛里的炭火明明灭灭。 邓肯的儿子，一个名叫小约翰的半大孩子，正费力地拉着一个用整张羊皮缝制的老旧风箱，每一次拉动都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送入炉内的气流却微弱得可怜。 威尔没有在意扑面的烟灰，他蹲在炉膛前，仔细观察着火焰的颜色和形状，暗红色，温度显然不够。他又拿起铁砧旁几件打好的物件查看：一把缺口累累的锄头，一把刃口钝厚的柴刀，还有几根粗糙的铁钉。材质疏松，夹杂着不少杂质，显然是低温锻打和渗碳技术不过关的结果。 “大人，您看……”邓肯搓着手，脸上带着窘迫。让尊贵的领主待在这种脏乱的地方，还亲手触摸这些粗鄙的铁器，这让他感到不安。 威尔放下柴刀，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来。他的目光扫过邓肯那双因长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又看了看小安德鲁那被烟火熏得发红的脸颊。 “风箱不行，”威尔直截了当地说，“进风量太小，而且漏气。炉膛的构造也有问题，热力散失太快。” 邓肯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但看到小领主那双清澈却异常笃定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只能讷讷地说：“可是……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做的。” “祖辈的方法，不一定是最好的。”威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父亲留下的羊皮卷上，有一种更好风箱的图样，叫做‘双动式风箱’，还有一种能更好聚热的炉子。” 他走到一堆用来记录账目的、表面粗糙的羊皮纸旁，拿起一块尖利的石块（鹅毛笔对他来说目前还是奢侈品），凭借记忆和工程学原理，开始勾勒起来。他画得很慢，线条却异常清晰。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结构，内部有活门和风道，通过推拉手柄，可以实现连续不断地送风，效率远非简单的皮囊风箱可比。接着，他又画了一个剖面图，展示如何用黏土和石块改造现有炉膛，使其内部形成合理的弧度，减少热量流失，并增加一个简单的烟道来引导气流。 邓肯起初只是敬畏地看着，但随着威尔的描绘逐渐清晰，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他是个经验丰富的铁匠，虽然没读过书，但一辈子和火与铁打交道，立刻就看出了这新奇设计背后蕴含的巧妙：连续送风！更好的炉膛！这……这简直是神启！ “这……这真的能行吗，大人”邓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理论上可行。”威尔没有把话说满，“我们需要找木匠合作，先做出一个小号的试试效果。”他顿了顿，看向邓肯，“这件事，需要保密。尤其是这种新式风箱和炉子的做法，暂时不能外传。” 邓肯立刻挺直了腰板，一种被赋予重任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以铁匠的荣誉起誓，大人，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威尔点了点头。他知道，技术的优势必须保持一段时间，才能转化为真正的实力。“除了炉子，还有燃料的问题。莫顿应该已经带人去找那种能燃烧的黑色石头了。” 正说着，老莫顿带着两个浑身沾满泥雪、体格结实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们是领地里最好的猎手和樵夫，兄弟俩，叫卡勒姆和伊恩。两人手里都捧着几块乌黑、沉甸甸的石头。 “大人，按照您指的方向，我们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不少这种石头。”莫顿汇报着，脸上带着惊奇，“它们真的能烧吗我们试着用火点，点不着。” 威尔拿起一块煤，入手沉实，断面有暗淡的光泽，是质量不错的烟煤。“直接点当然点不着。但它一旦烧起来，会比木柴热得多。”他转向邓肯，“这种石头燃烧时烟很大，气味也冲，所以我们需要改造炉子，加上我刚刚画的烟道。而且，我们或许可以尝试把它们在隔绝空气的情况下先烧一遍，制成一种叫‘焦炭’的东西，燃烧时烟会少很多，热量更高。” 焦炭的简易炼制方法（土法炼焦）在他脑中闪过，无非是堆砌窑坑，控制燃烧和焖烧过程。这又是一个可以逐步试验的项目。 邓肯和莫顿，以及那对猎手兄弟，都像听天书一样看着年仅十岁的领主。古老的羊皮卷竟然记载了这么多闻所未闻的知识惊讶过后，便是逐渐燃起的希望。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格伦莫尔或许真的能变得不一样。 “卡勒姆，伊恩，”威尔吩咐道，“从明天起，你们带几个人，专门去那个山坳采集这种黑石。注意安全，不要挖得太深，防止塌陷。”他又对莫顿说，“找一块远离居住区的地方，按照我待会儿告诉你的方法，挖几个坑，我们先试着烧制一些焦炭。” “是，大人！”几人齐声应道，语气中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干劲。 威尔没有停留太久，他留下了更详细的焦炭坑示意图和风箱的尺寸要求给莫顿和邓肯，便离开了铁匠铺。他知道，播种已经完成，接下来需要耐心等待发芽。改变不能一蹴而就，尤其是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 他信步走向领地的边缘，那里有一小片被薄雪覆盖的农田。 土壤贫瘠，石块嶙峋。来年春天的耕种，又是一个大问题。轮作制引进新作物比如土豆不，土豆还要几百年后才从美洲传来。但或许可以尝试更合理的豆类-谷物轮作，或者想办法搞到一些产量更高的谷物品种肥料也是个关键，人畜粪便的收集和沤制必须提上日程…… 一个十岁的孩子，脑子里却装着关乎数百人生计的庞大计划。威尔感到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挑战历史的兴奋感，他知道，这些看似微小的改进，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终将引发一场风暴。 当他回到塔楼时，天色已近黄昏。壁炉里燃烧着有限的木柴，勉强驱散了一些寒意。威尔坐在一张厚重的木桌前，就着摇曳的油脂蜡烛的光芒，开始在一张稍微好点的羊皮纸上绘制更大的蓝图。 不仅仅是铁匠铺和燃料，他还需要理清领地的管理架构，了解每一户的人口、技能、存粮。他需要一支小小的、绝对忠诚的护卫力量，哪怕起初只有三五个人。他需要了解周边的地形、道路，以及更远方的消息。老莫顿忠诚，但毕竟年老，思维固化。他需要培养年轻人，比如那对猎手兄弟，比如铁匠的儿子小安德鲁…… 夜色渐深，蜡烛燃尽了一小截。威尔放下手中的石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窗外，寒风呼啸，格伦莫尔峡谷沉入黑暗与寂静之中。但在领主的书房里，那一点烛光，却仿佛暗夜中的灯塔，微弱，却坚定地亮着，预示着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正从这张简陋的书桌上，悄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