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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小院外那棵枝叶虬结的老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潜伏着，屏息凝神，将院内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刺耳的咒骂与令人心碎的沉默，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王仲骂骂咧咧地进了那间破旧的主屋，非但没有丝毫照顾受惊老父的意思，反而如同抄家般开始翻箱倒柜，粗暴地拉开每一个抽屉，掀开每一个箱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银子呢死老头子，把藏起来的银子都给我交出来！明日我还要去县衙打点那王县丞，务必让他把孝子牌坊给我立得高高的，用料要最好，刻字要最气派！这可是关乎我王家脸面，关乎我王仲今后前程的大事！” 那老人蜷缩在墙角，听着屋内的响动，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颤巍巍地、极其缓慢地挪到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边，费力地弯下腰，从床底最深处的一个隐蔽缝隙里，摸出了一个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布包。他双手捧着那轻飘飘的布包，如同捧着千钧重担，步履蹒跚地走到屋门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仲……仲儿，就……就剩这么多了，都是爹平日里……起早贪黑，捡些破烂、替人写几个字，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你……你省着点花……” “就这么点！”王仲一把夺过布包，急不可耐地打开，看到里面果然只有寥寥几枚成色不佳的碎银子，和一些更零散的铜钱，顿时勃然大怒，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平和彻底粉碎，变得狰狞可怖，“没用的老废物！这么点银子够干什么的连塞牙缝都不够！我天天在外面装孙子，趴在地上学狗叫，脸都丢尽了，你就给我攒下这点家当！要你何用！” 他越说越气，竟抬手就将那承载着老人无数辛酸的布包狠狠摔在地上！碎银和铜钱叮叮当当滚落一地，沾满了尘土。 老人吓得浑身剧烈一抖，仿佛那布包摔碎的是他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他猛地缩回墙角，双手抱头，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王仲却仍不解气，胸中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身旁一张本就摇摇晃晃的旧木凳上！ “咔嚓！” 一声脆响，凳子腿应声断裂，木屑飞溅。 “早知道你这么不中用，连点银子都攒不下来，我当初就不该‘孝顺’你！装什么大孝子！”王仲指着老人，唾沫横飞，话语如同淬毒的刀子，“要不是为了县令许诺的百亩良田、绸缎白银，还有那能让我王家光耀门楣、让我王仲从此飞黄腾达的孝子牌坊！谁他妈愿意天天趴在这泥地里，涂脂抹粉，装疯卖傻，受这份窝囊气！啊！” 小院外，老槐树下。 霍恒听得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周身的仙力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波动，险些失控逸散，指尖不受控制地泛起危险的金色光芒。他虽经历世事尚浅，却也万万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卑劣无耻之徒！将人伦中最珍贵的“孝心”当作攫取名利的工具，表演得淋漓尽致，背地里却如此虐待赋予自己生命的亲生父亲！这比直面妖魔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冰寒与愤怒。 “混账东西！简直禽兽不如！”霍恒咬牙切齿，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猛地起身就要冲进院内，“我现在就去废了他这身狼心狗肺，让他立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霍恒！等等！”青娥反应极快，一把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力度之大，显示出她同样不平静的内心，但她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摇了摇头，声音急促而低沉，“冷静点！你现在冲进去，固然能轻易拆穿他，甚至教训他，但然后呢那老人怎么办王仲此人自私狠毒，若被当众揭穿乃至殴打，恼羞成怒之下，谁能保证他不会将对我们的怨恨，变本加厉地发泄在毫无反抗之力的老父身上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老人的安全，将他从这苦海中解救出来，然后才能谈如何揭穿这骗局，破除这迷障！” 霍恒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行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火与仙力一同压制下去。他知道青娥的分析是对的，是眼下最理智的选择。可看着院内那老人蜷缩颤抖、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模样，他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难以平静。“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欺世盗名，继续关起门来虐待老人，而我们只能在这里干看着” “当然不能。”青娥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短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们必须行动，但要讲究方法。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必须先把老人安全地救出来，安置到王仲找不到的地方。第二步，我们需要暗中收集王仲虐待老人、以及他如何策划骗取赏赐的确凿证据。最后，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在众人面前，最好是当着县令和那些推崇他的乡绅百姓的面，一举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他彻底身败名裂，无处遁形！这样才能真正解决问题，也能警示世人。” 一旁的浩南早已气得小脸通红，闻言立刻用力点头，压低声音道：“青娥姑娘说得对！小师父，你别急，我们听你安排。我看那老人很可怜，王仲又不准他跟外人接触。我可以先想办法假装偶然路过，跟他搭上话，送点吃的，慢慢获取他的信任，搞清楚院里的情况和王仲的作息，然后再找机会把老人偷偷救出来！” 霍恒看着浩南那双清澈眸子里闪烁的真诚与勇气，又感受到青娥抓着他手腕传来的、稳定而坚定的力量，心中翻腾的怒火终于渐渐平息，被一种更为沉静、也更为坚定的决心所取代。他明白，冲动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冷静谋划，步步为营，才能真正帮助到那位受苦的老人，才能将这虚伪的“孝道”画皮彻底撕碎。 “好！”霍恒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恢复了清明与锐利，“就按你们说的办。浩南，你心思细，又看起来最无害，就由你负责想办法接近老人，获取他的信任，了解具体情况，并寻找救他出来的最佳时机。青娥，你心思缜密，善于观察，负责在暗中监视王仲的举动，收集他虐待老人、以及可能与官府人员往来勾结的证据。我……”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县城中心的方向，“我去打听一下，这安平县令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地推崇王仲，这里面除了所谓的‘教化之功’，是否还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或者……被某种力量影响的痕迹。” 计议已定，三人不再耽搁，立刻分头行动。 浩南先是跑到附近的集市，用自己的零用钱精心挑选了一些松软易嚼的糕点和几个看起来就很水灵的果子，用干净的油纸包好。然后，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单纯无害、路过此地的邻家少年，深吸一口气，走向了那座压抑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浩南看到那老人正独自坐在院中一块石头上，对着满地狼藉和那断腿的凳子发呆，背影佝偻，充满了孤寂与凄凉。 浩南脸上堆起最灿烂、最无害的笑容，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声音刻意放得轻快而友好：“老人家，您好啊！我路过这儿，看您一个人坐着，天气这么好，给您带了点糕点和果子，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那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与恐惧，下意识地就想要躲回屋里去。王仲严厉的警告言犹在耳：不准跟任何陌生人说话！不准接受任何人的东西！否则…… 浩南立刻看出了老人的恐惧与顾虑，他停下脚步，不再靠近，只是将手中的油纸包又往前递了递，笑容更加温和，眼神清澈得没有半分杂质：“老人家，您别怕，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就是看您……看您好像有点累，想让您吃点甜的，心里能舒坦点。” 他的话语朴实，却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难以作伪的真诚。 老人怔怔地看着浩南那双干净的眼睛，又看了看他手中那包散发着淡淡食物香气的油纸包，那警惕的坚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久违的善意撬开了一丝缝隙。他枯槁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犹豫了许久，仿佛在进行一场艰难的天人交战。 最终，或许是那点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对儿子的恐惧，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地，伸出了那双布满老茧和冻疮、不停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油纸包。 “……谢……谢谢你，年轻人。” 老人的声音哽咽，几乎低不可闻，浑浊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仿佛这简单的五个字，用尽了他积攒许久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