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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辕犁带来的声誉和吕不韦愈发明显的倚重，如同给李斯披上了一层光环，也让他所处的环境变得更加复杂。他深知木秀于林的道理，行事愈发低调谨慎，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户籍推广和曲辕犁事宜的后续跟进中，力求将已有的成果夯实。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一日，吕不韦召李斯入书房，商议修订《厩苑律》的最终定稿事宜。此事李斯前期参与颇多，吕不韦似乎已习惯在律法事务上听取他的意见。 议事完毕，李斯恭敬地告退，捧着几卷需要带回细看的律令草案，低头沿着丞相府那漫长而幽深的回廊，向文牍斋走去。廊外细雨霏霏，敲打着琉璃瓦，发出清脆的声响，更衬得廊内一片寂静。 正当他行至一处廊庑转折，即将踏入通往文牍斋的岔路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廊下，一行人正簇拥着一位身着华贵深衣、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缓缓行来。看方向，似是刚从吕不韦的书房区域出来。 那被簇拥的中年男子，李斯认得，是太后的弟弟，或是某个极为亲近的外戚，总之是如今因太后和嫪毐而得势的权贵之一。李斯不欲多事，立刻停下脚步，侧身退至廊柱旁阴影处，垂首躬身，以示避让。 那权贵谈笑风生，并未留意阴影中躬身的小小舍人，在一众门客属吏的奉承下，径直前行。 然而，就在这一行人即将与李斯错身而过的瞬间，李斯那低垂的眼帘之下，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飞快地扫过权贵身后的随从队伍。 就在那群或谄媚、或恭敬的随从之中，一个身影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那是一个宦官打扮的人，年纪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白净，眉眼细长，嘴角似乎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谦卑的弧度。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宦官服饰，位置也靠后，在那一群人中毫不显眼。但李斯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定了他！ 赵高！ 虽然比李斯记忆中（更多是来自史书描述和想象）要年轻许多，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曾完全褪去的青涩，但那双细长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狡黠的光芒，以及那刻意收敛却依然透出的、对权力渴望的气息，让李斯几乎瞬间就确认了——这就是那个未来将权倾朝野、指鹿为马、最终将他逼上绝路的生死大敌，赵高！ 他果然出现了！而且，已经攀附上了太后一系的权贵，出现在了丞相府！虽然此刻他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跟随在权贵身后的低级宦官，但李斯知道，以此人的心机和手段，崛起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李斯心中巨震，强行压制着翻涌情绪的同时，那原本低眉顺目跟在队伍末尾的赵高，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极其细微地、不着痕迹地抬了一下眼皮。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廊下，隔着数步的距离，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交汇了！ 李斯立刻重新垂下眼帘，将所有的震惊与杀意深深掩藏，只留下一个恭敬谦卑的文吏姿态。 而赵高，那细长的眼睛里，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讶异，仿佛在疑惑这个避让在旁的文吏，为何刚才会有那样一瞬锐利如刀的眼神。但那讶异消失得极快，他迅速恢复了那副恭顺无害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权贵一行人并未停留，说笑着从李斯身前走过，脚步声和谈笑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廊庑的另一头。 廊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李斯却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后背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 赵高！ 他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命中注定的敌人！不是在史书的字里行间，不是在想象的勾勒中，而是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虽然对方此刻还微不足道，但李斯却仿佛已经嗅到了那隐藏在谦卑外表下的、冰冷而危险的毒液气息。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赵高之间的暗战，已经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他缓缓直起身，望着那空荡荡的廊庑尽头，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和锐利。 找到你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对付你了。 雨，依旧在下。廊下的阴影，似乎变得更加浓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