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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之中，空气仿佛凝固。吕不韦的问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斯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斯并未立刻开口，他微微垂首，似乎在整理思绪，实则是在飞速权衡。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直接影响吕不韦的决策，甚至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激进，那会显得轻浮且充满风险；也不能过于保守，那将错失展现价值、获取信任的良机。 片刻的沉默后，李斯抬起头，目光沉稳地迎向吕不韦，声音清晰而冷静：“相国，宫中剧变，关键在于大王安危与宫禁虚实。嫪毐虽掌控部分宫禁，然其根基浅薄，所恃者，无非太后之宠信与骤然发难之利。其门下多为市井无赖、投机之徒，乌合之众，难成大事。真正可虑者，在于其是否已完全隔绝内外，以及……大王病情真相究竟如何。” 他先分析了对手的弱点，稳定了众人的情绪，然后直指核心问题。 吕不韦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当务之急，有三。”李斯伸出三根手指，“其一，需立刻设法确认大王安危与真实病情。此事关乎大义名分，若大王只是染疾，则我等当以辅政之臣身份，竭力救治，稳定朝局；若……若有奸人作祟，”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则必须掌握证据，方可名正言顺，采取雷霆手段！” “其二，需稳住朝堂与军方。相国需立刻召见王翦、蒙武等宿将，以及宗室重臣，表明立场，争取支持。尤其军方，态度至关重要。同时，严令各府衙照常理事，避免恐慌蔓延，给奸人可乘之机。” “其三，”李斯目光锐利起来，“需暗中集结可靠力量，以备不测。相府侍卫、咸阳令所属卒吏，乃至……城中忠于王室之游侠豪杰，皆可暗中联络，秘密调动，形成威慑。但动作需极其隐秘，以免打草惊蛇。”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既有战略高度，又有具体措施，尤其是将确认秦王安危放在首位，占据了道德和大义的制高点。 吕不韦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李斯的应对颇为满意。他沉吟道：“你所言，与我不谋而合。然则，如何确认宫中情形宫禁已由嫪毐之人把守，内外消息断绝。” 这正是最关键，也最棘手的问题。 李斯早有腹稿，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相国，明路已断，或可走暗线。宫中并非铁板一块，总有忠于王室、或与嫪毐并非一心之人。可设法联络宫中低级宦者、侍女，乃至……侍卫中未被渗透者，许以重利，晓以大义，或能传递出只言片语。”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大王虽年幼，然志存高远，聪慧刚毅，身边未必没有可信之人。若能设法将相国忠于社稷、忧心大王之意，传递入内，或能里应外合。” 他没有提及自己已经通过田仁等人了解到的一些零碎信息，那样会暴露自己的私下渠道，引起吕不韦的猜忌。他只是提出了一个可行的方向。 吕不韦闻言，沉思良久。他知道李斯所言非虚，宫中确实存在可以利用的缝隙。但派谁去执行又如何确保消息能准确传递 就在这时，李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卷好的、异常细小的竹简，双手呈给吕不韦：“相国，此乃斯近日整理文书时，偶见前朝旧例，言及应对宫闱封锁之策，或可参考。其中提及，可借太医署查验药渣、或宫中采买物资之机，夹带密信。斯已将其要点录于其上，并草拟了一份陈情奏疏，言明相国忠于王事、恳请面见大王之心，字字皆关乎社稷安危。若相国觉得可行，或可依此策，觅得良机，将此密奏悄然呈于御前。” 这枚竹简，并非他所谓的“前朝旧例”，而是他这几日苦思冥想后，结合已知信息，精心撰写的一份应对策略和一份言辞恳切、表明吕不韦立场（同时也隐含为自己表功）的奏疏草稿！他料到吕不韦必有此问，早已做好准备！ 吕不韦接过那枚细小的竹简，展开快速浏览。上面确实记录了几种利用宫中日常运转缝隙传递消息的方法，虽不算惊世骇俗，但颇为实用。而那份奏疏草稿，文笔老练，情理交融，既表明了吕不韦的忠心和忧虑，又丝毫不露咄咄逼人之态，将姿态放得很低，完全符合一个“忧心忡忡的辅政大臣”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李斯此举，等于将一份可能带来巨大风险（一旦失败或被曲解）的“劝进”或“表忠心”的文书，主动揽到了自己身上！若事成，功劳是吕不韦的；若事败，或者引起秦王或太后猜忌，他李斯就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人！ 这是一次巨大的政治赌博！但李斯别无选择。他必须展现出超越常人的胆识和忠诚，才能在这生死关头，赢得吕不韦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重用。 吕不韦看着竹简，又抬眼深深看了李斯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审视、惊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稳干练的舍人，在关键时刻竟有如此魄力和担当！ “好！”吕不韦将竹简紧紧攥在手中，重重地说了一个字，“就依此策！郑国，你立刻去安排，寻找可靠之人，务必设法将此奏疏送入宫中！李斯，你留下，详细说说这几条暗线该如何运作！” “是！”李斯与郑国齐声应道。 密议持续到深夜。李斯凭借其对人性洞察和局势的分析，进一步完善了联络宫中内应、传递消息的细节方案。他的冷静、缜密和敢于任事的态度，给吕不韦和郑国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当李斯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天色已近黎明。 芈姝依旧在灯下等候，见他面色苍白却眼神发亮，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却不敢多问，只是默默为他准备热水和安神的汤羹。 李斯握住妻子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低声道：“放心，无事。风暴将至，但我们……已抢得先机。” 他望向窗外那即将破晓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决绝与期待。 密奏已然呈上（策略已定，只待执行），棋局已经布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宫中的回应，以及……那必将到来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