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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尘的呼吸骤然停止。 太阳穴随之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越来越剧烈的刺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锥子，随着那老妇目光的闪烁，一下下凿击着他的神经。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掌心却变得滚烫，一种实实在在的、仿佛握着一块在胸口煨了很久的温暖鹅卵石的感觉，与周围的酷寒形成了荒谬而可怕的对比。 那老妇的嘴唇，在雪光映照的昏影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一个清晰得不容置疑的词，如同冰冷的钢丝，直接钻进、或者说“生长”在了牧尘的脑海深处—— “小心。” 这声无声的警告让他浑身剧震。 “唔……！”他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被惊吓到的气音，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奶奶的衣角，布料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向奶奶感受到了孙子身体剧烈的颤抖，以及那股她无法理解的、强大的反抗力量。一种更深沉的、源于未知的恐惧攫住了她。 “走！快走！！”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将牧尘的脸死死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干瘪的胸膛上，踉跄着，几乎是抱着他逃离这个邪门的地方。 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 “咔嚓。” 一段被雪压弯的枯枝毫无征兆地从树上断裂，不偏不倚，直直砸在下方的雪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棺木合拢的声响。 也就在这一刻，那阵萦绕在牧尘耳边的、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像是在雪下）抠土声，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然后，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 “笃。” 像是乌木拐杖轻轻点在冻硬土地上的声音，穿透了那层无形的屏障，清晰地传入牧尘的耳中，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令人心悸的悠远。 牧尘在奶奶的钳制中，拼命扭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身后瞥去。 土坯房的木门依旧紧闭着。 但门旁最深的阴影里，那老妇的姿态已然改变。她侧身对着他们，大半个身子融入了门后更深的黑暗，唯有那双闪烁着非人冷光的眼睛，依旧清晰地亮着，如同两盏指引……或者说，监视着他们的灯笼。 她的绣花鞋踩在积雪上，脚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一个脚印都未曾留下。 当祖孙二人终于跌跌撞撞爬上后山，踉跄的脚步踏在积雪稍浅的山路上时，稀薄的阳光费力地穿透挂着雪凇的树冠，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然而，这光却没有丝毫温度，像一层廉价的金粉，虚假地涂抹在表面，根本无法驱散骨髓里渗出的寒意，更暖不透祖孙俩那两只死死攥在一起、冰凉粘湿的手。 向奶奶哆嗦着从竹篮里拿出砍柴刀，想要砍些枯枝。但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刀刃在空气中划出凌乱而危险的银光，好几次都差点削到自己的手指。 她几乎是机械地、带着一种发泄般的仓皇，将看到的、露在雪外的枯枝，无论粗细，胡乱地塞进竹篮里。 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滞留在村尾那片恐怖的雪地里，对周遭的一切，包括牧尘焦急的拉扯，都完全接收不到。 牧尘看着奶奶近乎麻木地，又将一截带着暗紫色浆果的枯枝塞进篮子——那正是上次和丫丫他们上山时，丫丫惊恐地从他手里打掉，并告诉他吃了会死人的“雪里红”！ 急得满头是汗，用力扯着奶奶的衣角，小手伸进篮子里，想把那有毒的枝条抓出来扔掉。可向奶奶的动作只是顿了一下，依旧不管不顾地要继续采摘。 “奶……！”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他更加用力，几乎要扯破奶奶的棉衣。 “奶……！！” 他又试了一次，额角的青筋都因极度用力而凸显出来，脸颊憋得通红，可那声音依旧微弱得刚出口就消散在寒风里。 向奶奶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惊惧与恍惚中，毫无反应。 绝望和急切像野火一样烧灼着牧尘的胸腔。 他看着奶奶即将再次伸向另一丛“雪里红”的手，那股想要保护至亲的本能，混合着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所有情绪，猛地冲破了那道无形的枷锁—— 他用尽全身力气，那虚弱却无比清晰的两个字，终于如同炸雷般，撕裂了山间的寂静： “奶！有毒！！” 向奶奶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真正的闪电劈中。她机械的动作骤然停止，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难以置信地、缓缓地低下头，看向怀中脸色煞白、正剧烈喘息着的孙子。 “……尘……尘娃”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你刚才……说话了”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水浇头，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羞愧——她心神恍惚，竟没注意到自己差点亲手采回要命的毒物！而将她从这危险边缘拉回来的，竟是这个她以为需要她全力庇护的、失语已久的孙子！ 然而，在这恐惧与羞愧的浪潮之下，一股微弱却坚实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她猛地蹲下身，将牧尘死死搂进怀里，身体因复杂的情绪而剧烈颤抖。 “奶奶错了…奶奶真是个没用的老糊涂…”她把脸埋在孙子单薄却传来奇异坚定的肩膀上，泪水混着鼻涕一起涌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几乎要冻住，“可你…我的尘娃…你好了，你真的在好起来…” 她语无伦次，在绝望的深渊里，紧紧抓住了孙子这细微却清晰的成长，作为唯一的救赎。 牧尘任由奶奶抱着，他小小的身体依旧僵硬，目光却越过奶奶抽动的肩膀，执拗地望向山下。 浓重的雪雾不知何时已重新聚合，像一堵厚重的灰墙，将村尾那棵不祥的老枯树和诡异的土坯房彻底吞没。 只有那土坯房门缝的最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星半点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在白茫茫的一片里，若隐若现。 如同一只永不闭合的、冷眼旁观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