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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午后，阳光依旧火毒的晒着柏油路。市二院住院部的走廊里，晓芳一家人的心头充满寒意和焦灼。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像一块巨石，砸碎了这个普通家庭原本平静的生活。 晓芳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每一次轻微的起伏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 医生刚刚结束了又一次检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凝重，对守在一旁的晓芳父亲陈孝斌和母亲英子低声说道：“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但伤势比较严重，左侧第七根到第十三根肋骨骨折，其中两根有错位，万幸没有伤及内脏。需要绝对卧床休息，密切观察，后续治疗和恢复的时间会比较长。” “七根……” 英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若不是陈孝斌及时扶住，她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医生，怎么会这么严重” 我的芳儿…… 她长这么大，我和她爸，别说打了，就连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一句啊！英子心里想 着，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布满泪痕的脸颊滚落，滴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也滴在陈孝斌同样沉重的心上。 陈孝斌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辈子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做着推拿师的工作，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 可现在，小女儿躺在病床上受苦，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拍了拍英子的肩膀：“哭啥，医生不是说了吗，情况稳定了，会好的，晓芳这孩子命硬。你在这儿好好照顾她，家里还有我呢，放心。” 话虽如此，可谁心里都清楚，这 “放心” 二字背后，是沉甸甸的担忧和压力。 接下来的日子，英子寸步不离地守在晓芳病床前。喂水、喂饭、擦身、按摩，夜里几乎不敢合眼，时刻留意着女儿的呼吸和动静。 晓芳稍微一动，胸口传来的剧痛就让她忍不住呻吟，每一次呻吟，都像一把刀子扎在英子心上。 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握着女儿冰凉的手，默默垂泪，心里一遍遍祈祷着老天保佑，让女儿快点好起来。 陈孝斌则承担起了家里和医院两头跑的责任。每天天不亮就从县城家里出发，带着家里做的、晓芳可能爱吃的清淡饭菜，急匆匆赶到市里医院，替换英子吃口热饭，休息一下，然后下午再匆匆赶回家，处理田里的活计，照看家里。 来回路上，烈日炎炎，他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汗流浃背，却从不叫苦。 日子就在这种焦灼而沉重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秋去春又来，晓芳的伤势在英子悉心的照料下，慢慢有了起色，虽然依旧疼痛，但精神好了许多，偶尔也能和母亲说上几句话了。英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疲惫的笑容。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一场更大的灾难，正在悄然逼近。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加漫长和炎热。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烦躁都宣泄出来。 可进入七月下旬，天气却陡然变了脸。连绵的阴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起初大家并没太在意，只当是解暑的甘霖。可谁也没想到，这雨一下，就再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一天，两天，三天…… 整整一个月，天空就像破了个大洞，瓢泼大雨没完没了地倾泻而下。 县城周围的几条河流水位暴涨，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泥沙和杂物，咆哮着向下游冲去。 县城里的学校因为担心安全，早早地就放了暑假。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迎来了漫长的假期，却不知道，一场危机正步步紧逼。 陈孝斌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外面依旧没有减弱的雨势，眉头紧锁。 院墙外的排水沟早已失去了作用，雨水漫过了门槛，院子里积起了没过脚踝的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味。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雨下得太邪乎了。 “爸，县里广播今天说了，说上游的闸口水位太高，快顶不住了，让大家都做好准备，可能要泄洪！” 儿子晓宏从外面匆匆跑回来，浑身都湿透了，脸上带着一丝惊慌。 “什么泄洪” 陈孝斌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住的县城，依河而建，一旦泄洪，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 晓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街上都乱套了，好多人都在往高处搬东西，或者准备往城外亲戚家躲呢！” 陈孝斌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想到了远在市里医院的英子和晓芳。她们知道家里的情况吗她们那边安全吗 就在这时，巷子里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县里的工作人员走街串巷，焦急的声音在雨幕中回荡：“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各位市民注意了！由于连续强降雨，上游水库水位已超警戒水位，为确保大坝安全，上级决定立即开闸泄洪！预计未来几小时内，洪水可能进城，请大家务必提高警惕，迅速携带贵重物品和生活必需品，向地势较高的安全地带转移！重复一遍……” 喊声还在继续，陈孝斌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对晓宏说：“晓宏，情况紧急！你赶紧收拾东西，带着书珍和小文，立刻去党校秀秀家，你们一起去秀秀婆家北山躲一躲！北山地势高，安全！” “那爸你呢” 晓宏急忙问道。 “我得留下看家！” 陈孝斌斩钉截铁地说，“这老房子，是你爷爷传下来的，我不能让它就这么淹了！家里还有些粮食和重要的东西，我得想法子弄高点，能抢救一点是一点。再说，你妈和你妹妹还在市里医院，我得守在家里，万一她们有什么消息，或者洪水退了，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房子啊！洪水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走一起走！” 儿媳妇书珍也跑了出来，听到公公的话，急忙劝道。 她左手抱着两岁多的儿子小武，右手拉着小文，小文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和紧张的气氛吓得有些害怕，紧紧拽着妈妈的手。 “爷爷，我们一起走！” 小文仰着小脸，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老师说洪水很危险的，会把房子冲走的！” 她伸出小手，想要拉爷爷的手。 陈孝斌看着孙女惶恐的小脸，心里一阵酸楚，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蹲下身子，摸了摸小文的头，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小文不怕，爷爷不走。你看，” 他转身从墙角拖过来几个早就准备好的、晒干了的大葫芦，每个都有篮球那么大，用结实的绳子串在了一起，“爷爷有这个宝贝！” 他举起一个大葫芦，笑着说：“这葫芦浮力大，爷爷会游泳，到时候真要是洪水进了屋，爷爷抱着这葫芦，就能浮起来，淹不着！你们放心去北山，等洪水退了，爷爷就去接你们回来。听话，快走！” 晓宏还想再说什么，陈孝斌却厉声打断了他：“别磨蹭了！再晚就来不及了！这是命令！赶紧带她们走！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北山，立刻想办法给你妈捎个信，告诉她家里涨水了，我们都安全，让她别担心，好好照顾晓芳！” 看着父亲不容置疑的眼神，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救护车和人们的呼喊声，晓宏知道，父亲的脾气他最了解，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咬了咬牙，含着泪点了点头：“爸，那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保重！有什么事，立刻想办法跟我们联系！” “知道了，快走吧！” 陈孝斌挥了挥手，催促道，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书珍也哭了，她对着陈孝斌鞠了一躬：“爸，您多保重！” 小文拉着妈妈，看着爷爷坚毅的身影，还有那几个奇怪的大葫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爷爷，爷爷……” 陈孝斌别过头，不再看他们，怕自己心软。他听到晓宏和书珍带着小武和小文匆匆走出家门，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东西的碰撞声，然后是渐渐远去的、蹚着水的脚步声。 他站在门口，看着儿子、儿媳、孙子和孙女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直到再也看不见，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转身回到院子里，看着越涨越高的积水，他不再犹豫，开始手脚麻利地将家里的粮食、农具、还有一些重要的衣物和证件，往桌子上、柜子顶上，一切能想到的高处转移。 晓宏带着妻子、儿子和女儿来到了妹妹秀秀家，秀秀正在给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儿艳艳换尿垫，看见哥哥一家来了，忙让进屋里。 “哥，嫂子，我正准备去接你们呢！” “艳艳小，你不方便，我自个来了，建国呢” “一早就去北门了，去探探情况，应该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阵脆脆的自行车锁响起。 “建国回来了。”秀秀抬起头，抱起孩子，走出屋去。 建国招呼着大舅哥和嫂子，拿上简单的行里，一行人走出党校大门，叫了两辆黄包车，往北门行去。 下了车，他们匆匆走上北门楼。 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逃难的人，哭喊声、叫骂声、孩子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北门外面，平日里干涸的河床，如今已经被浑浊的洪水淹没，一些有船的人家，正忙着用木船或冲锋舟，将人一批批地送往河对岸地势较高的地方。 “船！船来了！” 有人喊道。 大家立刻拥挤着向刚划过来的一条木船靠拢。晓宏奋力护着书珍、小武和小文，还有秀秀一家，好不容易才挤上了船。木船不大，挤满了人，在汹涌的洪水中摇摇晃晃，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 小武不知何时醒了，他紧紧抱着妈妈，小脑袋从妈妈的肩膀上探出来。 小文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县城，望着家的方向，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忧。他仿佛还能看到爷爷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身边放着那几个大葫芦。 “爸爸，爷爷真的没事吗” 小文小声问晓宏，眼睛里噙着泪水。 晓宏拉着小文，望着远处被洪水围困的家园，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放心吧小文，爷爷本事大着呢，他会没事的。我们到了北山，就给爷爷祈祷，祈祷洪水快点退去，祈祷爷爷平安。” 船工奋力地划着桨，木船在浑浊汹涌的洪水中艰难地前进。岸边的房屋，有的已经被淹没了一半，曾经熟悉的街道，如今变成了一片汪洋。天空依旧阴沉，雨还在下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英子在市里医院，还不知道家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她刚刚喂晓芳喝了点粥，晓芳因为胸腔难受，没吃多少就睡了。英子坐在床边，轻轻给女儿扇着扇子，看着女儿苍白的睡颜，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她不知道，此刻，她的丈夫正独自一人，守在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家中，与汹涌的波涛做着最后的抗争；她的儿子、儿媳、孙女和女儿一家，正挤在一条摇晃的小船上，在洪水中艰难地逃难。 一场车祸，已经让这个家庭饱受创伤；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更是雪上加霜。英子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想着：等晓芳好点了，等家里的农活不那么忙了，一定要好好歇一歇。却不知，此刻的家，正面临着灭顶之灾。 陈孝斌还在老屋里忙碌着。水已经涨到膝盖深了，冰冷的洪水带着泥沙，浸湿了他的裤腿，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但他顾不上这些，他把最后一袋粮食搬到了衣柜顶上，又找了几块木板，试图在屋子中央搭一个简易的高台。 汗水混合着雨水，从他的额头上滚落。他喘着粗气，靠在门框上，看着院子里已经没过小腿的洪水，远处，浑浊的浪头正不断拍打着院墙。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洪水就会漫过门槛，涌进屋里。 他拿起墙角那串大葫芦，紧紧抱在怀里。这是他最后的依仗，也是他留给家人的一点念想。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眼神里充满了坚毅，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晓芳，英子，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哗哗的雨声和洪水的咆哮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那么执着。 洪水，还在上涨。这座小小的县城，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陈孝斌这一家人，正经历着他们生命中最艰难的考验。祸不单行，水深火热，他们能否挺过这一关无人知晓。唯有祈祷，唯有坚持，唯有那心中不灭的，对家的眷恋和对亲人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