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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后日头正毒，蝉鸣声浪在老城区的青砖灰瓦间翻涌。树木静立不动，没有一丝风。 陈孝斌坐在堂屋竹椅上，手里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忽然院门外传来 “吱呀”一声轻响，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喊：“爷爷奶奶 —— 我回来啦！” 竹椅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陈孝斌霍地起身。 只见虚掩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旋风般冲进来，帆布背包 “咚”地落在院中的方桌上，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哎哟，是小文回来了！”英子开心地笑着，端着菜盆从厨房跑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刚包好饺子，准备晚饭吃。 她伸手想碰孙女晒得发红的脸颊，又触电般缩回来，“看这晒的，黑了许多！山里头太阳这么毒” 小文仰头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鼻尖沁出的汗珠滚到晒成小麦色的脖颈：“奶奶你不知道，我们每天早上集合，到农田里拔草！” 还有，每天老师都带着我们军训爬山，说是锻炼坚强的毅志……”她手舞足蹈比划着，校服裤腿上沾着的泥点簌簌往下掉。 陈孝斌蹲下身检查孙女胳膊，看见几道浅浅的划痕：“乡下蚊子没把你吃掉啊” “老乡家里点了蚊烟，是用牛粪做的，还别说，挺管用的！” “晚上我还听到了青蛙的叫声，和着“呱呱”的节奏，像一支催眠曲，我睡得很香。” 八仙桌上的青瓷碗突然发出轻响，英子已经把冰镇西瓜摆上桌。 在菜刀切入瓜瓤的瞬间，鲜红汁液顺着刀刃缓缓渗出，带着清甜的水汽在闷热空气里弥漫开来。 “先解解暑。”陈孝斌递过月牙形的瓜块，看着孙女三口两口就啃到瓜皮，嘴角沾着的红瓤像只贪吃的小花猫。 英子取来竹编凉席铺在堂屋地上，又端来一盆温水，拧干的毛巾带着薄荷香皂的清凉，细细擦拭小文额头和脖颈里的汗珠。 “唔......”小文含着瓜瓤嘟囔，“要是有冰淇淋吃就好啦。” 她突然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的，“对了爷爷！我们回来路过南大街，看见新开了家冷饮店，招牌是粉红色的，写着 ‘冰雪皇世界’！” “冰淇淋” 陈孝斌刚端起搪瓷缸喝茶，茶叶梗在水面打了个转。南大街那片去年刚拆迁，如今竟冒出新店面了 小文掰着手指细数：“我进去看了一下，有水果奶昔杯、冰奶油杯、巧克力杯，还有撒坚果碎的甜筒……” “玻璃窗里摆着好多彩色杯子，比百货大楼里五颜六色的玩具还漂亮！”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凑近爷爷耳边，“爷爷，我看见有个穿公主裙的小妹妹，吃的那个杯子顶上还有呢！” 英子听见这话嗔怪道：“刚吃完西瓜又想吃冰的，小心肚子疼。” “奶奶——”小文拖着长音撒娇，抱住英子胳膊左右摇晃，“少吃一点嘛！夏令营闭营仪式上，老师说表现好的同学可以奖励自己......” 这时，小文突然瞥见门槛边探出来的小脑袋，“是小武！你不是在午睡吗啥时候醒的” 小武从门后钻出来，拖鞋啪嗒啪嗒响。他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口水顺着嘴角滴到胸前的 t 恤上：“我也要吃冰淇淋。” 他吸溜着鼻子，圆溜溜的眼睛转向小文，“姐，冰淇淋有奶油味的吗” “当然有！还有巧克力瀑布呢！”小文夸张地张开双臂。 小武立刻转向陈孝斌，胖乎乎的手抓住爷爷裤腿，使出看家本领 —— 仰着圆脸瘪嘴，豆大的泪珠说来就来：“爷爷，爷爷——我也要吃冰淇淋。” 陈孝斌看着两个眼巴巴的孩子，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攥着几分钱买冰棍的光景。 那时候卖冰棒的自行车叮铃铃穿过胡同，木箱里裹着军大衣，揭开时冒着凉气的白糖冰棍，是盛夏最奢侈的期待。 “行吧行吧。”他掏出发皱的钱包数了数钱，“带你俩见见世面。” 小文欢呼着跳起来，差点撞翻身后的竹编簸箕。 英子让小文换了件干净的裙子，又给小武穿好鞋子，又往陈孝斌兜里塞了包纸巾：“路上慢点！小文看好弟弟，别让他乱跑......” 话音未落，祖孙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路的梧桐树荫里。 南大街的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踩上去能留下浅浅的脚印。 小文像只快活的小鹿跑在前面，碎花裙角在热风里翻飞。 陈孝斌牵着小武的手慢慢走，看他被路边卖气球的吸引，小身子扭得像条泥鳅。 “爷爷你看！”小文突然停在街角，粉红色的霓虹招牌在阳光下依然亮眼 ——“冰雪世界”四个艺术字嵌在水晶灯箱里。 落地玻璃窗擦得一尘不染，映出蓝天白云和两个雀跃的小身影。 推门而入的瞬间，冷气夹杂着奶油甜香扑面而来。 小文和小武同时打了个寒颤，又兴奋地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薄荷绿的墙壁上挂着梵高风格的星空画，天花板垂下水晶吊灯，折射出彩虹光斑落在亮堂的大理石地面。 “欢迎光临！”穿天蓝色制服的服务员躬身问好，发间别着银色雪花发卡。 小文径直冲向靠窗的卡座，那里摆着粉色丝绒沙发，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她趴在玻璃台面上，指着菜单上的图片大声说：“我要这个！水果杯！还要水果彩虹甜筒和一小杯冰橘汁。” “小朋友一次吃太多会肚子痛哦。” 服务员笑着递过儿童菜单，“推荐这款水果杯，上面有新鲜樱桃和草莓。” “那就来一份水果杯吧！” 小武已经被柜台后的冰淇淋机迷住了。 金属喷嘴缓缓转出螺旋状的奶油，像白色的龙卷风裹住脆皮蛋筒，放上，最后撒上彩色糖针的瞬间，他忍不住 “哇”出声来。 陈孝斌要了杯冰汽水。他来到正对孩子们的位置坐下，看着小文小心翼翼地舀着水果杯上的草莓。 粉色糖丝在他舌尖慢慢融化，眼睛弯成月牙：“比校门口小卖部的绿豆冰棍好吃一百倍！” 小武则抱着奶油杯小口舔舐，鼻尖沾了点白色奶油也不自知。他突然把杯子举到爷爷面前：“爷爷你尝尝！甜！” 陈孝斌低头碰了碰孙子的小勺，苦涩的咖啡混着甜腻的奶油滑入喉咙。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对街修鞋摊的老王正在摇蒲扇，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买冰棒的夏日午后。 那时候的冰棒纸要仔细剥开，甜味能在舌尖留一下午。 “爷爷你看，我同学！”小文突然指向窗外。夕阳正给街道镀上金边，两个穿校服的女孩举着甜筒走过，其中一个的发带被风吹到梧桐树梢。 空调出风口送来凉爽的风，吹动小文额前汗湿的刘海。 她用勺子轻轻敲着杯壁，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到餐巾纸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夏令营最后一天，我们每个人种了棵小树苗。”小文突然说，芒果丁从勺子上滑落，“老师说等我们考上大学，再回去看它们长多高。” “那得好好读书，不然找不到自己种的树喽。”陈孝斌啜了口汽水，冰块已经融化大半。 小武含着勺子含糊不清地接话：“我也要种树！我要种在家门口！” “好啊，”陈孝斌笑着揉乱孙子软乎乎的头发，“等你二年级毕业就种。”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歇了，暮色温柔地漫过玻璃窗。 服务员开始收拾邻桌的空杯，冰块融化的水渍在桌面上画出蜿蜒的小溪。 小文把最后一颗樱桃含进嘴里，突然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惊得小武咯咯直笑。 “该回家了，不然你奶奶要着急了。”陈孝斌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五点。 小文恋恋不舍地擦掉嘴角的奶油：“明天还能来吗” “表现好就带你来。”陈孝斌牵起两个黏糊糊的小手，在收银台付账时，听见服务员轻声说：“您孙子孙女真可爱。” 走出冷饮店，晚风带着白日余热拂过脸颊。小武的冰淇淋已经吃完，空纸筒被他捏成小团攥在手心。 小文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回头喊：“爷爷快点！奶奶包了饺子，估计都蒸好了！” 陈孝斌看着两个孩子在回家的小路上追逐打闹，听着路边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心里似乎凉爽了许多。 远处，谁家窗口飘来饭菜的香气，混着夏日特有的青草味道。 小武突然指着天空：“爷爷快看，星星出来了。” 陈孝斌抬头望去，灰蓝色的天幕上果然缀着几颗似有似无的疏星。 他想起小文几个月时，也是这样一个夏夜，他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在院子里看星星，英子端来的红糖鸡蛋还温热。 转眼之间，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已经能说会道，在夏令营里锻炼成长，会因为吃到冰淇淋而眼睛发亮。 “走啦，回家吃饺子。”他轻轻推了推小武后背，看着两个孩子的身影快乐地朝家跑去。 晚风卷起地上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向更远的地方，带着这个夏天最甜的味道，和慢慢融化在时光里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