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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落霞坡，荀纬并未直接南下，而是折向东北，兜了一个数百里的大圈子，昼伏夜出，时而变幻容貌，时而隐匿气息，小心抹去行迹。数日间，他翻山越岭，渡河过江，专拣人迹罕至的险峻小道，甚至数次潜入水脉深处潜行。如此谨慎之下，那几道若有若无的尾随气息，终于彻底消失。但荀纬心中并无轻松，反而愈发警惕。西山会势力庞大，爪牙众多，此番折损三人，对方必不会善罢甘休，更大规模的搜捕与截杀，恐怕已在暗中酝酿。 半月后，荀纬绕行至云梦大泽东北侧外围，一处名为“赤水镇”的临水集镇附近。赤水镇，因其镇旁一条名为“赤水”的河流而得名。此河水质赤红，相传乃上古神魔之血染就，河床富含赤铁，水气蒸腾，在夕阳映照下，如血如霞，故得此名。镇子不大，却是通往云梦泽深处的一处重要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商旅、散修、冒险者多在此聚集、补给、交换信息，鱼龙混杂。 荀纬并未直接入镇，而是在镇外十里一处偏僻河湾落下遁光，再次施展“幻形纱”变换形貌，化作一名面容蜡黄、气息微弱、衣衫略显破旧的炼气中期中年散修，化名“周远”。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龙气、月华与薪火气息，只显露出微薄的、驳杂的水行与土行灵力，正是混迹底层最常见的资质平庸、前途渺茫的散修模样。 “欲入泽，先探路。这赤水镇，便是第一站。”荀纬心中思忖，迈步向镇子走去。他需在此地打探云梦泽近期消息，了解幽冥与“西山会”动向，购置必要物资，更需确认“清岚”带领的诛魔小队是否已至，如何联络。 镇口立着一座简陋的牌楼，上书“赤水镇”三字，字迹斑驳。踏入镇中，一股混杂着鱼腥、水汽、汗味、劣质酒香、草药味与淡淡血腥气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以青石板铺就，湿滑泥泞，两侧房屋低矮，多为木制吊脚楼，悬于河岸之上。码头上泊着大小船只，有简陋的乌篷船，也有装饰华丽、悬挂符箓的商船、法舟。行人往来，神色匆匆，有赤膊的纤夫，有吆喝的小贩，有身背刀剑、气息彪悍的佣兵，也有气息阴冷、目光闪烁的邪修，更多的则是如荀纬这般，为搏前程、深入险地寻找机缘的底层散修。 荀纬混迹在人群中，看似随意闲逛，实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先来到码头附近一间热闹的酒楼“望泽楼”，寻了个靠窗角落坐下，要了一壶劣酒，两碟小菜，慢酌细饮，神念却如丝如缕，悄然探听着周围食客的交谈。 “……听说了吗上月‘黑蛟帮’的船队，在‘鬼哭滩’又失踪了三艘！连人带货，全没影了！” “何止！前几日‘金鳞会’的刘老大，带着一队好手进‘落魂渊’寻宝，到现在还没出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啧啧，近来泽里不太平啊，水妖闹得厉害，毒瘴也浓了不少，听说还有邪修出没，专掠落单修士，抽魂炼尸！” “可不是嘛！前几天镇上来了几个生面孔，黑袍罩体，鬼气森森的，一看就不是善茬，在‘老徐头’那儿打听‘血蟾岛’的位置，出手阔绰，但眼神吓人得很！” “血蟾岛那地方不是传说有‘血月蟾’出没，专吸人精血吗去那儿找死” “谁知道呢！反正那帮人昨天租了条船，进泽了。老徐头吓得够呛，连夜把铺子关了，躲出去了。” “血蟾岛……血月蟾……”荀纬心中微动，清虚子玉简中提到，云梦泽中几处可疑地点，便有“血蟾岛”，因其地阴煞汇聚，易生邪物，疑似有幽冥活动痕迹。这些黑袍人，极可能是“西山会”爪牙！ 他又留意到邻桌几名修士低声议论：“……听说了吗首阳山‘诛魔令’已下，听说有几支队伍已到泽边了，领头的是首阳山真传‘清岚仙子’，筑基大圆满，剑法超群！” “清岚仙子也来了那可有好戏看了！不过……这云梦泽水深得很，首阳山的面子，未必好使。听说‘血神教’、‘五毒门’那些地头蛇，最近也活跃得紧……” “嘘！小声点！隔墙有耳！那些魔头是能随便提的吗” 荀纬目光一闪。清岚已到，这倒是个好消息。只是这云梦泽形势复杂，除了西山会，尚有本地邪派盘踞，水浑得很。 正思忖间，酒楼门口一阵骚动。几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胸口绣着血色弯月图案的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老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为首大汉声如洪钟：“掌柜的！好酒好菜，给爷们儿摆上！再把你们这儿最水灵的姑娘叫来陪酒！” 掌柜的连忙点头哈腰迎上：“血月帮的爷们儿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上座！姑娘们，赶紧招呼着！” “血月帮”荀纬心中一动，这也是玉简中提到的本地一大势力，据说与“血神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行事狠辣，控制着赤水镇大半的码头、赌坊、妓院生意，是地头蛇中的地头蛇。 那鼠须老者坐下后，一双绿豆眼扫视全场，在荀纬身上略一停留，见他气息微弱，衣着寒酸，便不屑地移开目光，与手下高声谈笑起来。 “刘师爷，听说帮主前几日得了一件宝贝，是从‘沉尸湾’捞上来的”一名大汉奉承道。 鼠须老者捻须一笑，压低声音，却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嘿嘿，可不是！一尊青铜古鼎，锈迹斑斑，但内壁刻着上古符文，隐隐有灵光流转！帮主已请了‘鬼手张’鉴定，说是件古修士的祭器，可能与泽中某处古秘境有关！” “古秘境！”众人惊呼，引来更多目光。 “小声点！”鼠须老者故作神秘，“此事机密，不可外传！帮主已派人四处打探，若能找到秘境入口，嘿嘿……”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凶光闪烁。 荀纬心中冷笑。血月帮这等货色，也敢觊觎古秘境多半是捕风捉影，或是被人利用的棋子。不过，“沉尸湾”……似乎也在可疑地点之列。 酒足饭饱，血月帮一行人扬长而去。荀纬也结了账，离开酒楼，在镇上转悠。他先到几家出售符箓、丹药、法器的店铺转了转，购置了些云梦泽特产的“避瘴丹”、“驱虫散”、“水行符”等物，又买了一份最新绘制的泽区地图（虽粗糙，但聊胜于无）。期间旁敲侧击，打听“清岚仙子”一行下落，却无人知晓，看来她们行事隐秘，未在镇上公开露面。 随后，他来到镇西一处略显破败、挂着“百晓生”招牌的卦摊前。摊主是个瞎眼老者，干瘦如柴，面前摆着蓍草龟甲，气息晦涩，竟有筑基初期修为。传闻此人虽目不能视，却精通卜算，消息灵通，是赤水镇有名的“包打听”，只是收费不菲。 荀纬在摊前放下十块下品灵石。 “问路，问事，问人”瞎眼老者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问人。近日可有一队修士入镇，为首者是位年轻女冠，气质清冷，背负长剑”荀纬压低声音。 瞎眼老者枯手一翻，收起灵石，沉默片刻，道：“三日前，酉时，镇东‘悦来客栈’，天字三号院，包了整院。一行七人，女冠为首，余者皆着首阳山服饰。停留一日，采购物资，翌日清晨，乘‘青鲤舟’入泽，方向……西南，落魂渊。” 荀纬心中一凛，这老瞎子果然有些门道，消息如此精准。“落魂渊”正是清虚子标注的可疑地点之一，凶险异常。 “再问一事。近日镇上，可有不寻常的生面孔尤其……黑袍罩体，气息阴冷者。” 瞎眼老者手指在龟甲上摩挲，缓缓道：“黑袍客……有。半月前，来了一拨，五人，住‘黑水客栈’，打听‘血蟾岛’。七日前，又来一拨，三人，气息更强，住‘悦来客栈’地字院，打听……‘沉尸湾’与‘古祭坛’。昨日，又有一拨，两人，行踪诡秘，未住店，在码头徘徊，似在等人。” 荀纬目光一凝。三拨人！时间、地点、目标皆有不同，但皆与可疑地点相关，且气息阴冷……是西山会无疑！他们果然在云梦泽有大动作！最后那拨“等人”的，莫非是在等自己或是等清岚她们 “可知其去向” “第一拨，去了血蟾岛，未归。第二拨，去了沉尸湾，亦未归。第三拨……仍在码头。”瞎眼老者道。 荀纬又放下十块灵石：“最后一问。血月帮所得古鼎，有何特异‘鬼手张’现在何处” 瞎眼老者收起灵石，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古鼎……煞气极重，似镇邪之物，又似招邪之器。‘鬼手张’……昨夜暴毙家中，七窍流血，死状凄惨。鼎……已被血月帮主藏匿，具体不详。” 荀纬瞳孔微缩。鬼手张暴毙是杀人灭口，还是那古鼎本身有问题血月帮主藏鼎……看来得去会会这位“帮主”了。 “多谢。”荀纬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后，瞎眼老者空洞的眼眶“望”着他的背影，喃喃低语：“龙潜于渊，煞星照命……这赤水镇，要起风了……” 离开卦摊，荀纬并未立即前往悦来客栈或码头，而是在镇上寻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平安居”住下。他要等，等天黑，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入夜，赤水镇华灯初上（多是些气死风灯与劣质月光石），码头依旧喧嚣，赌坊妓院灯火通明，但与白日相比，更多了几分诡秘与危险。荀纬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融入夜色。 他先来到镇东码头。果然，在码头最偏僻的角落，一艘破旧的乌篷船静静停泊，船头蹲着两个黑影，气息晦涩，与瞎眼老者描述相符。荀纬隐匿气息，藏身暗处，以神识细细探查。。两人修为皆在筑基中期，气息阴冷驳杂，确系幽冥功法无疑。他们看似闲聊，目光却不时扫过码头入口与水面，似在等待什么。 “是在等清岚她们回航还是等后续同伙或是……在等我”荀纬心中思忖，并未打草惊蛇，悄然退去。 接下来，他前往镇中最大的宅邸——血月帮总舵。这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宅院，高墙深垒，守卫森严，门口挂着两盏血色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如同恶鬼的眼睛。荀纬绕到宅院后墙，身形如狸猫般翻墙而入，落地无声。宅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划拳行令、嬉笑怒骂之声。他施展“蛰龙术”，气息与阴影融为一体，避开巡夜帮众，向主宅摸去。 主宅书房，灯火通明。血月帮主“血手”厉魁，一个满脸横肉、气息彪悍的筑基后期修士，正与几个心腹低声商议。桌上，赫然摆着一尊尺许高、三足两耳、布满绿锈的青铜小鼎。鼎身刻满扭曲诡异的符文，隐隐有暗红血光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邪煞气。 “……鬼手张那老东西，临死前说此鼎乃‘唤幽鼎’，是上古邪修炼制，用以沟通幽冥、血祭生灵的邪物！鼎内封印着一道‘血神子’残魂，需以九九八十一个生魂血祭，方可唤醒，届时可控鼎杀敌，威力无穷！”一名尖嘴猴腮的师爷（正是白日酒楼那鼠须老者）压低声音道，眼中既有恐惧，又有贪婪。 “哼，管他什么邪物！能增强实力就是好东西！”厉魁抚摸着鼎身，眼中凶光闪烁，“八十一个生魂……镇上有的是不长眼的散修和泥腿子！悄悄抓来便是！等老子炼化了这‘血神子’，这赤水镇，乃至云梦泽外围，就是老子说了算！什么首阳山，什么诛魔令，统统滚蛋！” “帮主英明！”众心腹纷纷奉承。 窗外阴影中，荀纬听得真切，心中杀意凛然。这血月帮竟敢炼制如此伤天害理的邪物，与西山会沆瀣一气，留之不得！那“唤幽鼎”煞气惊人，若真被其炼成，必成祸害。 他正欲出手，忽听厉魁又道：“不过，此事需隐秘进行。昨日码头那两个黑袍人，似乎也在打探此鼎消息。他们气息诡异，不像善类，需得提防。” “帮主放心，那两人已被属下派人盯住，一有异动，立刻回报。”师爷道。 荀纬心中一动。码头那两人，果然与血月帮有关联，或者说，与这“唤幽鼎”有关。西山会也在找这东西此鼎能沟通幽冥、血祭生灵，倒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 他按捺下立刻出手的冲动，悄然退走。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清岚她们，汇合后再做计较。这血月帮与唤幽鼎，需从长计议。 离开血月帮，荀纬又潜行至镇东“悦来客栈”。天字三号院果然空无一人，残留着淡淡的清冷剑气与首阳山功法气息，确系清岚等人落脚之处。他仔细检查，未发现打斗或强行闯入痕迹，看来她们是自行离去。 “落魂渊……”荀纬望向西南方，夜幕下，那片区域被浓重的雾气笼罩，隐约可见扭曲的山影，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清岚她们去那里，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自己需尽快赶去汇合。 正当他准备离开客栈，返回住处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更多的惊呼、哭喊、兵刃交击之声！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码头！ 荀纬心中一凛，身形如电，向码头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