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迷雾中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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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值房内只余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荀纬伏案工作的剪影，随着火焰轻轻摇曳。 荀彧交办的那份卷宗，此刻就摊开在荀纬面前。他没有立刻动笔整理，而是像一头谨慎的猎犬，先反复嗅闻着这些文字间隐藏的气息。 他先采用最笨拙也最可靠的方法：通读。将所有帛书和竹简上的内容，不分顺序，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一遍，形成一个模糊的整体印象。果然如荀彧所说，记录“紊乱”。时间线交错，事件描述前后矛盾，甚至同一件事在不同文书中的记载都有出入。涉及的人物，除了几位中下层官员，还隐约牵扯到一位如今在朝中地位不低的校尉，姓张。 核心事件是去年一次针对南阳方向小规模军事行动的军粮调配。官方记录显示，所需粮草由颍川郡某粮仓调拨，数额、批次、接收人似乎都有文书为证。但仔细推敲，就能发现蹊跷：文书格式存在细微的不统一，几个关键节点的签押笔迹似乎过于相似，像是同一人所为，而粮草最终送达前线后的核验记录却语焉不详，只有一句“如数验收”。 “做得挺像那么回事，但细节经不起琢磨。”荀纬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手法，有点像后世的做假账，表面文章漂亮，内里却漏洞百出。若非他这种带着“找茬”心态、又受过信息甄别训练的人来看，恐怕很容易被糊弄过去。 然后，他开始了第二步：交叉比对和疑点标记。他取来空白的竹简，模仿现代思维导图的方式，以“去岁南阳军粮案”为中心，延伸出时间线、涉及人物、物资流程、关键文书节点等分支。将卷宗里的信息拆解、归类，填入这个框架。同时，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简略符号，在可疑处做上标记：时间矛盾、笔迹存疑、逻辑不通、记录缺失…… 这个过程繁琐而耗神，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油灯的光晕下，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当框架逐渐清晰，疑点被一一标出后，整件事的轮廓反而更加扑朔迷离。官方记录试图描绘的是一条清晰、合规的流水线，但荀纬重建出来的，却是一条布满断点和模糊地带、甚至可能存在暗渠的路径。 “最关键的一环缺失了。”荀纬盯着自己画出的流程图，目光落在“前线核验”这个节点上。卷宗里只有那句含糊的“如数验收”，但没有更详细的交接清单、接收部队的反馈文书，甚至没有后续关于这批粮草消耗的具体记录。就像一出自说自话的戏，到了高潮却戛然而止。 这不符合常规的军资管理流程。事出反常必有妖。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泛起鱼肚白。荀纬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官方卷宗和自己做的分析笔记仔细收好，藏在床板下一个自认为安全的缝隙里。 他并没有打算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荀彧要的是一份“客观呈现”的摘要，但他清楚，如何“呈现”，本身就是一门艺术。全部如实上报，可能会打草惊蛇，也可能让自己卷入过深。完全隐瞒疑点，则显得无能，辜负了荀彧的期望。 “得把握好分寸……”荀纬躺下，望着渐亮的天色，心思电转，“既要展现出梳理和发现问题的能力，让荀彧觉得可用；又不能显得过于锋芒毕露，或者知道得太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接下来的几天，荀纬白天在制诏房按部就班地完成日常工作，继续扮演一个勤恳低调的新人。他留意到周宁似乎偶尔会暗中观察他，但再无交流。其他同僚也多是各忙各的，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晚上，他则利用值夜或独处的时间，继续深挖那个军粮案。他不再局限于荀彧给的那份卷宗，而是利用制诏房书佐的身份便利（虽然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查阅一些过往的、非即时的公开公文还是被允许的），小心翼翼地在浩如烟海的旧档中，寻找可能与那次南阳军事行动、以及涉及人物相关的边角料信息。 这个过程如同大海捞针，但荀纬乐在其中。这就像玩一个巨大的解谜游戏，每一个不起眼的记录，都可能是一块拼图碎片。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翻查一批关于去岁各地粮仓例行汇报的旧简时，他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其中一份来自颍川郡某粮仓的季度汇总简报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提到了一句“为备不时之需，依例存留陈粮若干”。这本是官样文章，但荀纬注意到，这个仓库存留“陈粮”的时间，与军粮调拨的时间非常接近！而调拨记录上，明确写的是调拨“新粮”！ 是记录错误，还是……调包 这个发现让荀纬精神大振。虽然这只是孤证，且“陈粮”与“新粮”在战时调配中有时界限模糊，但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疑点，可以与卷宗中的其他漏洞相互印证。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利用信息差，尝试编织自己的“安全网”。他有意无意地在与一些不算核心的同僚闲聊时，流露出对档案整理工作的“怀念”和“擅长”，暗示自己的兴趣和长处在于梳理故纸堆，而非权谋机变，塑造一个“技术型”吏员的形象，降低他人对他可能参与机要事务的戒心。 几天后，荀纬认为时机差不多了。他花费了一整夜的时间，精心撰写那份给荀彧的摘要。 他并没有直接指出军粮案存在贪腐或舞弊，而是采取了一种更迂回的方式：首先，他客观罗列了卷宗中记载的军粮调配全过程，条理清晰；然后，他以“存疑备查”的口吻，列举了几处看似不起眼的“记录不一致之处”和“流程存疑点”，包括时间的小幅出入、签押笔迹的相似、以及最关键的前线核验记录过于简略等；最后，他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在查阅其他旧档时，偶然发现颍川郡粮仓同期有“陈粮”入库记录，与调拨“新粮”的时间相近，“不知是否相关，仅供参考”。 整份摘要，事实陈述占九成，疑点提示占一成，且疑点都以谨慎、不确定的语气提出，没有任何主观推论。既展现了出色的信息梳理能力，又表明了谨慎的态度，最后那个“偶然发现”，更是将主动调查的痕迹降到最低，显得像是运气好撞上的。 第二天，荀纬寻了个荀彧看似不太忙碌的间隙，通过李常随禀报，将摘要呈送了上去。荀彧接过那份书写工整、条理清晰的帛书，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说了句“知道了，辛苦了”，再无他话。 荀纬恭敬退下，心中却无多少把握。他不知道荀彧会对这份摘要作何反应，是满意，是失望，还是会产生更多的猜疑 他只能等待。如同一个在迷雾中布下诱饵的猎人，紧张而期待地注视着前方的黑暗，不知道下一刻会惊起怎样的飞鸟，或是……引出何等的凶兽。 而就在他等待荀彧反馈的期间，一个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惊喜”，悄然降临。这日午后，他刚回到制诏房，周宁又凑了过来，这次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低声道：“荀兄，刚才有个面生的小黄门来找过你，说是……宫里的一位贵人，对你整理的旧档很感兴趣，想请你有空时，去帮忙看看一些……‘杂乱’的藏书。” 宫里贵人杂乱藏书 荀纬的心，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