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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辆饱经风霜的金杯面包车，在晨曦的第一缕微光中，如同一个疲惫的旅人，缓缓滑入四合院那朱漆斑驳的大门时，整个京城，都仿佛刚刚从一场深沉的睡梦中，苏醒过来。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一种雨后初晴般的清新。这片刻的安宁与静谧，与他们刚刚经历的、那个充满了死亡与秘密的地下世界，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却又通过他们的身体，诡异地连接在一起的极端。 四个人，几乎是拖着自己的身体，走下了车。 一夜未眠，加上精神的高度紧张和体力的巨大消耗，让每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疲惫，如同潮水，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汹涌而来。 梁胖子将车停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烧了一大壶滚烫的热水，给每个人泡了一大碗浓得发苦的酽茶。 石头，则默默地，将那些沾满了泥土的工具，一件件搬下来，准备进行清理和保养。他的脸色，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他的动作，依旧是一丝不苟。 孟广义，没有立刻去休息。他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了一口清晨那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仿佛要将肺里，那些从墓室中带来的、混合着腐朽与药香的浊气，彻底排出体外。 林岳，跟在师父身后，他的精神，依旧有些恍惚。昨夜发生的一切，太过震撼，太过颠覆。他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来接受自己身份的彻底转变——从一个为了给奶奶筹集手术费而走上歪路的学生，变成了一个手握惊天秘密、并且被卷入了一个庞大江湖纷争的、真正的“土耗子”。 “都过来，坐吧。”孟广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疲惫的宁静，“干完了活，就到了算账的时候了。把事情，都在今天，掰扯清楚。” 北屋的正堂里，四个人，围着那张老旧的八仙桌，重新坐了下来。 桌子上，没有了昨夜归途时的凝重与紧张，取而代-之的，是几件在微熹的晨光中，依旧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明器”。 虽然，为了不引起那个神秘组织的注意，他们放弃了棺椁中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宝，但孟广义也并非真的两手空空。作为一个经验老到的“把头”，他深知，团队的运作，需要资金，受伤的兄弟，需要“汤药费”，而一个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新人，更需要一笔实实在在的收入，来稳固他的心。 因此，在最后恢复现场的时候，孟广义还是做主，拿了三样东西。 一样，是那枚被林岳解开机关的、作为伪装的“子母扣”玉佩本身。 另一样，是他们在清理载濂尸身边缘时，从丝绸衬里下面，发现的几颗散落的、成色极好的东珠。这些珠子，很可能是从某串朝珠上崩落下来的，体积小，价值高，最适合悄无声-息地带出来。 最后一样，则是载濂腰间挂着的一块小小的、用来压住衣角的双龙戏珠纹玉珩。 此刻，这几样东西，就被一块黑色的丝绒布，衬托着，摆放在桌子的中央。 “胖子，你是‘朝奉’出身，眼力最好。东西都在这儿了，你来估个价吧。”孟广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语气平静地说道。 梁胖子点了点头，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专业的光芒。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便携式的强光手电，和一个二十倍的放大镜，郑重其事地，开始了他“掌眼估价”的工作。 他首先拿起的，是那枚被一分为二的和田玉佩。 “孟先生，您看，”他将玉佩的两个部分，用手小心地拼合在一起，对着光，仔细地端详着，“这块玉佩，虽然里面被掏空了，但它的玉料本身，是顶级的和田羊脂玉籽料，你看这油润度，这光泽，行话叫‘宝光内蕴’。而且，这螭龙的雕工，线条流畅，神态威猛，尤其是这龙爪和龙须的细节处理，绝对是清代中期，宫廷造办处‘玉作’里，顶尖老师傅的手笔。” 他放下玉佩，又拿起那几颗龙眼大小的东珠。 “这几颗东珠，就更不用说了。产自关外的特定水域，是皇家专供。你看它们，大小均匀，珠光饱满，色泽圆润，最难得的是，没有生长纹，也没有瑕疵。这要是能凑齐一串，那就是天价了。即便是这几颗散珠，拿去给那些玩文玩的港商，也能卖个好价钱。” 最后，是那块玉珩。 “这块玉珩，材质稍次，是青白玉，但胜在雕工精巧，寓意吉祥。属于大路上常见的玩意儿，但品相极佳，也不愁卖。” 梁胖子放下放大镜，沉吟了片刻，在心里，快速地盘算了一下这些东西，在黑市上，能够出手的大概价位。 “孟先生，这几样东西，要是让我去潘家园或者报国寺，找那些熟门熟路的‘串串’去散货，不能太着急，慢慢出的话……”他伸出了八根手指，“总价，至少能走到八万块钱。” 八万块。 在那个年代，对于普通工薪家庭来说，这，已经是一笔足以改变生活的巨款了。 林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八万块，不仅足够支付奶奶的手术费，甚至，还能剩下不少，大大改善家里的生活。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涌上了他的心头。 然而，随着梁胖子的估价结束，屋子里的气氛，也进入到了一个最为敏感，也最为微妙的环节——分钱。 这也是最考验一个团队人心，和一个“把头”智慧的时刻。 孟广义将手中的茶碗，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嗒”的一声轻响。这声响，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几件“明器”之上，缓缓开口，定下了规矩。 “既然胖子估了总价是八万，那咱们，就按这个数来分。照我们北派的老规矩，这趟活儿，分四股。” “我，是‘支锅’的，负责统筹全局，制定计划，理应，拿大头。这八万里，我拿三成，也就是两万四。” “石头，是‘炮头’，负责破机关、开路，是冲在最前面的。而且，这次又见了血，伤得不轻，后续的汤药费、营养费，都不能少。他，拿两成半，也就是两万块。” “胖子，你负责前期的‘踩盘子’，提供情报，和后期的‘散货’，负责把东西变成钱。没有你，这活儿也开不了张。你，拿两成，一万六。” 说到这里，孟广义停顿了一下。按照他的分配，总共八万块，已经分出去了六万。还剩下最后，也是最大的一笔——两万四千块。 孟广义的目光，从石头的身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的林岳身上。 “剩下最后的两成半，也就是两万四千块，归小岳。” “轰！” 林岳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不……不行！师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过度的震惊，声音都有些变调，“我……我只是个学徒！我什么都没干！我……我拿不了这么多的！” 他虽然入行不久，但最基本的江湖规矩，他还是懂的。像他这样的新人，第一次“下地”，能跟着团队，学到本事，见识场面，本身，就是一种恩惠了。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能分到半成，也就是百分之五，作为“利是钱”，就已经算是“支锅的”仁义了。 现在，孟广义，竟然要分给他，和受伤的“炮头”石头一样多的份额！这，已经不是仁义了，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孟广义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惊慌和无措的脸，并没有生气，反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温和但却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林岳坐下。 “小岳，”他看着林岳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听我说完。” “第一，我刚才说，分四股。就是说，从这趟活儿开始，你，已经不是学徒了，你是我们这个团队里，正式的一员。” “第二，你说你什么都没干这次要不是你，在那口棺材前，看出了那只手的蹊跷，想到了‘子母扣’的机关，我们所有人，要么，是空手而归，要么，就是暴力开棺，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还会惹上一身的麻烦！从这一点上说，你，是这次行动的头功！”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孟广义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入这行的初衷，是为了什么。这笔钱，是你用你的知识、你的胆量、你的命，堂堂正正换来的第一笔钱。它，是干净的。拿着，给你奶奶，做手术。一个男人，要先能扛起自己家的责任，才能在外面，扛起更大的事。” 孟广义说完，从桌上，将那块成色最好的和田玉佩，和那块双龙戏珠纹玉珩，推到了林岳的面前。 “这两样东西，加起来，价值，就差不多是两万四。胖子会帮你联系好买家，让你拿到现钱。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这个团队里，正式的‘掌眼’先生。不再是学徒了。” 林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块美玉，又看了看师父那双充满了鼓励与信任的眼睛，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他的心底，直冲上鼻腔。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石头，突然，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林岳的肩膀。 他看着林岳那通红的眼睛，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却又无比真诚的笑容。然后，从他那干裂的嘴唇里，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一个字。 “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