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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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在张大婶和乡亲们送来的玉米窝窝头和小米饭的滋养下，在床上僵躺了两日后，我开始尝试慢慢的下地活动了。 这两日里，小小的土坯院门时常被推开。不同的乡邻，脸上都带着相似的、朴素的关切，有时揣来一个还温热的煮玉米，有时是一小碗金黄的小米饭，最多的还是掺着野菜的玉米窝窝头，嚼在嘴里，有一股粗糙却真实的甘甜。 张大婶来得最勤，一天两趟，雷打不动。她话不多，但眼神里的担忧渐渐化为了稍许的安心。她看着韩浩能自己端着碗喝粥，能颤巍巍地站起来，那黝黑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浩娃子，就得这样，吃得下，就能活得下去。”她总是这样念叨着，像是在鼓励韩浩，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玉米窝窝头、煮玉米、小米饭……这些在前世不过是雁北粗粮馆里尝鲜的“特色主食”，如今却成了维系生命的根本。我咀嚼着它们，味道陌生而熟悉，胃里有了实实在在的填充感，连带着虚软的身体也仿佛一点点被注入了来自土地的、最原始的力量。 到了月底，身子总算好了大半，虽然依旧清瘦，但脚步不再虚浮。恰逢大队的牛车要去省城，张婶提前打好了招呼，让赶车的王斌叔捎上他。 这一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听到院门外张婶的呼喊 “浩娃儿，浩娃儿 牛车准备出发了 赶紧起来啊 ”重复了两遍 我赶紧穿衣快跑的把院门打开，还不时向外呼喊 “张婶 张婶 知道了 在穿衣服 等等啊” 当我打开院门看到王斌驾车已到门前，张婶站在门外正跟王叔在打招呼，叮嘱王叔照顾我之类的话 “张婶 王叔 我收拾好了 咱们出发吧”我急切的说到 张婶看了一眼我通红的脸蛋 “浩娃儿，现在露水刚起天凉赶紧回去多穿点，别冻坏了，”说着往我怀里揣了5角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境况，家里除了挡风挡雨外，身无分文，我默默地收下了 “婶 婶 谢了 ”多余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张婶 “谢啥，浩娃儿 你 一定 坚持下去”关切着嘟囔着做着最后叮嘱 这时王叔插话到“高嫂子 该出发了 要不来不及了” “王把式 浩娃儿就交给你，一定把他照看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到车边安顿我坐下 道路两旁的树木房屋在移动，远方的人影在慢慢变小，在村口拐弯时还能看到关切坚定的目光 王斌叔是村里唯二能伺候好牲口的好把式，话不多，沉默得像块田里的石头。牛车慢悠悠地晃着，速度恐怕还不到十迈（注：约合现代5公里/小时，此处“10迈”为口语化表达，实际速度缓慢），车轮碾过黄土路，发出吱呀的单调声响。 路两旁，是大片翻垦过的土地，社员们排成一队队，正弯腰将肥料撒入土中，为春耕做着准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粪肥混合的气息，这是1961年春天，太原城郊最真实的味道。 牛车吱吱呀呀地穿过古老的首义门（注：太原旧城门之一，位于今五一广场附近，是进入旧城区的标志），城内的景象陡然一变。街道两旁商铺多了起来，虽谈不上繁华，但人气旺了许多，吆喝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有了几分城市的热闹。韩浩的目光扫过那些低矮的铺面，努力将眼前的景象与前世记忆中的五一广场（注：太原市中心标志性广场，现代经过多次改造，耿彦波市长任内曾进行大规模城市改造）重叠，却只觉得恍如隔世。 进了城，便与王斌叔约好下午五点仍在城门处碰头，然后分了手。 我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听，感受。他走到了火车站，看着那颇具时代感的苏式建筑和行色匆匆的人们。也走到了隔着一条街道的阎锡山故居，在街对面远远的望了望（注：山西军阀阎锡山的旧宅，是太原着名的历史建筑），那高墙深院无声诉说着另一段已然逝去的历史。 最终在火车站附近的报栏前停了下来。那里贴着近期的《山西日报》和《太原日报》。 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泛黄的纸张和铅印的字迹。世界的信息，正以一种缓慢而庄重的方式，向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缓缓揭开面纱。 1961年3月，山西太原： 国之瑰宝： 报纸醒目处报道，晋祠（注：为纪念晋国诸侯唐叔虞及其母后而建的祠堂，中国现存最早皇家园林，以“难老泉、侍女像、周柏”三绝闻名）被国务院定为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意味着它所承载的千年历史得到了最高级别的认可与保护。 城之新貌： 太原市的行政区划进行了调整，原先的几个农业区合并成立了郊区，后又细分为南、北郊区。这意味着城市正在重新规划它的疆界与管理方式。 农之初兴： 报道提到马拉农机站、拖拉机代耕队的成立，以及部分地区开始使用机耕。这表明农业正尝试从纯粹的人力畜力向初步的机械化过渡，虽然“拖拉机14台”这个数字在现代看来微不足道，却是那个时代迈向现代化的坚实一步。 工之脊梁： 一则消息引人注目：太原重型机器厂（注：太原重要大型国企）成功为马鞍山钢铁公司试制出中国第一套火车车轮轮箍轧机（注：制造火车车轮的关键大型装备）。特别是在外部技术援助中断的背景下，这无疑是新中国工业自主创新的一次重大突破，闪耀着民族自力更生的光芒。 报纸上的铅字，冰冷而客观，却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世界，大的历史脉络与他所知的前世几乎一致，但他却以这样一种方式，真切地踏入了这段艰苦却充满韧性的岁月洪流之中。 他站在报栏前，久久未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报栏上那些充满时代烙印的新闻重叠在一起。 他来自未来，知晓大势，却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前路漫漫，他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