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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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经济”！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颗种子落入心田，迅速生根发芽。我们三人小组立刻从识字班挫败的萎靡中振作起来，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充满探索欲的眼光，重新审视周围熟悉的一切。 我们利用课余时间，假装不经意地在村里溜达，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家每户的院墙篱笆。观察的结果既在预料之中，又让人感到一丝心酸。 几乎每家每户的自留地（注：人民公社时期分配给社员家庭自己经营的小块土地）都利用到了极致，但种类却惊人的单一：黄瓜、西红柿几乎是标配，墙角屋后点缀着几棵茄子、豆角。院子里，能听到母鸡“咕咕”的叫声，但仔细数数，一个院子顶多也就散养着三五只，而且几乎全是下蛋的母鸡，难得见到一只公鸡。养猪的人家更是凤毛麟角，偶尔能看到一两头瘦骨嶙峋的猪崽在圈里哼哼，正如社员们说的：“人都不够吃，哪有余粮喂它” “看到了吗”我低声对王波和张天利说，心情从最初的兴奋变得沉重，“这就是现状。潜力巨大，但起点极低。我们想让大家通过这个增收，第一步，就得打破这个循环！” “怎么打破”王波皱着眉，“养鸡就得有鸡仔，有吃食。现在各家就那几只老母鸡，自己孵蛋自己养，数量根本起不来。饲料更是大问题，人都吃粗粮，鸡吃的麸皮、豆粕更是精贵东西。” 张天利思维更偏重组织：“就算我们能想办法孵出小鸡，免费发给社员养。养大了之后呢卖给谁现在不允许私人买卖，难道指望大家自己吃或者指望供销社收购量小不说，价格也未必划算。” 问题一个接一个，远比在黑板上画轮作示意图要复杂和棘手。我们刚刚燃起的热情，仿佛又被泼了一盆冷水，但这一次，冷水没能浇灭火焰，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斗志——因为我们知道，这次的方向，是对的！ “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我斩钉截铁地说，仿佛在给自己也给大家打气，“首先，是鸡苗和饲料！我们可以尝试搞个小型的孵化间和实验鸡舍！” 我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你们看，村东头不是有片废弃的打谷场边上的坡地吗地方僻静，王波。我们可以请示李书记，就用那里的土坯，自己动手垒一个小鸡舍！规模不用大，先养二三十只种鸡试试！” “孵化怎么办”王波问，他是城里娃，对这事完全没概念。 “火炕孵化法！”我想起在图书馆角落看到的一本农业科普小册子，“就用砖砌个坑道，下面烧小火保持恒温，上面铺麦糠和蛋！这法子虽然土，但书上说成功率不低！咱们就先试试这个！如果能成，孵出的小鸡崽，优先发给识字班表现好、或者愿意跟我们签协议认真养的社员！” “那饲料呢”张天利更关心这个现实问题。 “开源节流！”我回答道，“开源就是想办法找新的饲料来源。图书馆资料里提到过蚯蚓养殖（注：利用蚯蚓分解有机废物生产高蛋白饲料）和水浮莲（注：一种生长快速的水生植物，可做青饲料），这些咱们都可以试试！节流就是研究科学配料，怎么用最少的精料，搭配青饲料、粗饲料，让鸡长得更好下蛋更多。这也是一门学问！” “那……最重要的，销路呢”王波问出了最核心、也最致命的问题。 我们都沉默了。是啊，在这个一切凭票证、主要依靠国营商业和供销社系统进行商品流通的年代，私人批量销售农副产品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后世……”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繁华都市里随处可见的炸鸡店、烤鸡腿的诱人香气……但立刻刹住了车。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甩开不切实际的幻想，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我们可以先小范围试验。养成了，一是可以内部消化，给社员改善生活，尤其是老人孩子补充营养；二是……我们可以去找李书记，甚至去找王干事！既然他们希望我们树典型，那我们就拿出一个实实在在需要他们帮助解决困难的典型！” 我越说思路越开阔：“我们可以提出，把这作为公社扶持的‘副业生产试点’，产品由公社供销社统一联系收购，或者试点性的供应给公社食堂、县里的招待所！只要东西好，就不信打不开销路！这本身也是对国家‘发展多种经营’政策的响应！”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冒险。但它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一条或许能走通的路。 我们三人顿时都激动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小小的土坯鸡舍，看到了毛茸茸的小鸡雏，看到了社员们脸上收获的笑容。 说干就干！我们立刻分工：我负责起草详细的计划书，包括鸡舍建设、孵化技术、饲料方案以及最重要的、需要公社支持的销路建议；王波负责去实地勘察，规划鸡舍布局；张天利则再去图书馆，重点查阅蚯蚓养殖、青饲料种植以及农村副业发展的政策文件。 当我们再次敲开李宝明书记办公室的门，将这份厚厚的、充满了草图、数据和政策引用的“庭院经济示范计划（第一期：科学养鸡）”放在他桌上时，他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 他仔细地翻看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最后，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们：“你们这些娃娃……胆子是真大，脑子也是真活络！这事……听着悬乎，但细琢磨，里面又有不少道道。尤其是这联系供销社统一收购的点子……” 他沉吟了片刻，猛地一拍桌子：“光我一个人点头不行！这事牵扯面不小！这样，你们把材料再捋一遍，尤其把政策依据和可能的好处写明白点。过两天，正好王干事要来回访，我把他请来，咱们一起说道说道！成不成，得看上面的意思！” 走出大队部，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虽然前途未卜，但我们心中充满了久违的激情与希望。我们不再是在黑板上画饼的书生，而是即将挽起袖子，在方寸之地掀起一场微小却真实革命的实践者。 这场“方寸之间的革命”，无论成败，都已注定让我们更深地融入这片土地，并真正开始用知识和行动，去叩击时代那厚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