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校园和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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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王子恒走进教学楼，一股与校门外截然不同的、近乎凝滞的寂静扑面而来，沉重得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那几盏昏黄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两旁的教室门窗紧闭，但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黑压压的人头——所有的应届生，此刻都汇聚于此，进行着最后的冲刺。 没有窃窃私语，没有交头接耳，甚至没有频繁走动的身影。有的，只是无数颗低垂的头颅，有的在拼命默诵，嘴唇飞快地翕动却不敢发出声音；有的在草纸上疯狂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片低沉的背景音浪；有的则双眼发直地盯着课本或笔记，仿佛要用目光将那些文字烙进灵魂深处。 这种极致的、压抑的安静，与韩浩前世记忆中高考前虽紧张却仍难免躁动喧哗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到令人心悸的对比。这是一种物质和精神都极度匮乏的时代，所能表现出来的、对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最极致的敬畏与投入。 王子恒也瞬间收敛了所有嬉皮笑脸，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压低声音道：“就……就这儿了，咱班。快进去吧。”说完，他像是被这气氛感染，也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教室。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顿时，几道目光从书本间抬起，短暂地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好奇，有打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断思路后的茫然和迅速回归专注的急切。几个相熟的前后桌同学，用极低的声音和眼神向他示意打招呼：“浩哥，回来了”“位置给你留着呢。” 韩浩疲于应对，只是微微点头回应，便快速走到自己记忆中原先的座位坐下。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后，又迅速地、齐刷刷地回到了书本上，仿佛他只是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涟漪片刻便消失无踪。 这种全员沉浸、视外界如无物的状态，让韩浩也迅速被卷入其中。他刚拿出自己的“精华笔记”准备最后扫一眼，教室门再次被推开。 班主任袁老师抱着一摞牛皮纸袋走了进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教室里的空气瞬间仿佛又凝固了几分。 “同学们，请停一下手里的事。”袁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叫到名字的，上来领取准考证。仔细核对上面的信息，姓名、照片、考场号、座位号，一个符号都不能错！确认无误后，在领取表上签字，摁手印！”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袁老师念名字的声音，和同学们依次上前、核对、签字、摁印的细微声响。每一个步骤都进行得缓慢而庄重，仿佛某种宗教仪式。那薄薄的一张准考证，此刻在每个人手中，都重若千钧。 轮到我了。我走上前，从袁老师手中接过那张加快步伐改变命运的纸片。纸质粗糙，上面的油墨印刷甚至有些模糊，但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编号，以及那个黑白的一寸照片——是原主稍显稚嫩却眼神坚定的脸庞。 “韩浩，”袁老师看着他，眼神复杂，压低了声音，额外叮嘱了一句，“你的情况特殊，什么都别想，稳住心神，正常发挥就好。”话语里，有关切，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对他那堆笔记所带来的震撼的残留。 韩浩郑重地点了点头，在那张散发着红印泥气息的领取表上，签下名字，用力摁下了自己的指印。鲜红的印记，如同一个正式的契约，将他与这个时代、与这场考试牢牢绑定。 所有准考证发放完毕。袁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紧张的脸。 “最后，再强调一遍！”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教室，“考试时间，记死了！七月十五号，上午语文，下午数学；十六号，上午物理，下午政治；十七号，上午化学历史，下午地理。准考证、身份证件、钢笔、铅笔、尺规、橡皮……该带的工具，今晚就检查好，装进一个袋子里！” “考场纪律，我就不再重复了！那是高压线，谁碰谁死！我相信我们五中的学生，不会去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最后几天，不要再啃难题、偏题！回归课本，看看错题，保持手感就行！最重要的是休息好！把精神头给我养足了！脑袋昏沉沉的，平时学得再好也白搭！” 他的叮嘱事无巨细，从物质准备到心理调节，反复强调。台下，鸦雀无声，每一个字都被学生们贪婪地吸收着，仿佛那是最后的给养。 “我知道，上次模拟考，我们输了一阵！”袁老师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带上了激愤，“十年了！太原高考的头把交椅，什么时候让出去过别人都等着看我们五中的笑话！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台下，响起零星却带着火气的回应，更多人的眼睛则瞪了起来，胸口开始起伏。 “光嘴上说不答应没用！”袁老师用力一拍讲台，“考场上见真章！把你们吃奶的劲儿都给我拿出来！把属于我们五中的荣耀，给我夺回来！有没有信心！” “有！！！”这一次，回应是整齐而爆烈的，像压抑已久的火山，带着年轻人的血性和被激发的集体荣誉感，瞬间冲破了之前的沉寂。王子恒喊得脸红脖子粗。 我置身于这突如其来的群情激昂之中，感受着周围同学粗重的呼吸和灼热的目光，他那颗经历过两世、本该冷静无比的心，竟也被这最质朴、最激烈的集体情绪所感染，微微发烫。 动员结束，大家安静下来，各自做最后准备。我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粗糙的准考证。 窗外，夕阳给古老的校园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辉，但教室里的空气依然残留着硝烟将至的紧张。他从布挎包里，缓缓拿出那本厚厚的、自己整理的《易错题集锦与思路辨析》，却没有翻开。 他的目光越过窗户，望向远方的天际线，那里是连绵的西山轮廓。前世，他曾在资本的浪潮中叱咤风云，却又顷刻覆灭；今生，他却坐在这里，手握一支钢笔，将要为一纸试卷而战。 两种人生轨迹在脑海中交织、碰撞。一种是对已知规则的极致利用后的虚无，一种是对未知前途的遵循规则的艰难攀爬。孰优孰劣此刻，竟难以分辨。 但他知道，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清晰。至少在这一刻，他愿意为了身后那些期盼的目光——逝去的父母、飒爽的小姨、淳朴的张婶、震惊的袁老师、甚至还有话痨的王子恒和那群被激怒的同学——去打好这一仗。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这又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他将准考证仔细地夹在笔记本的扉页，收拾好书包，站起身，第一个走出教室。 走廊依旧空寂，但他的脚步声却不再孤独，仿佛有无数的期望附着其上，变得沉重而坚定。 大战，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