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雪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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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州城的暴雨，冰冷刺骨，泥泞的街道化作浑浊的河流，裹挟着垃圾和污秽，在昏暗中奔涌。 冰冷的雨水和恶臭的泥水灌入口鼻，几乎让苏浅宁窒息。左臂骨折处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全身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火辣辣地灼烧着。 身后铁匠铺方向隐约传来的厮杀和怒吼声，鞭笞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支撑着她在这地狱般的雨夜中，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城西的方向狂奔！ 不知摔倒了多少次，不知灌了多少泥水，当苏浅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一扇虚掩着的、悬挂着雪参堂牌匾的厚重木门时，她的意识已濒临涣散。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衣襟流淌而下，在干净整洁的青石地面上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渍。她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水鬼，浑身泥污，伤痕累累，左臂被简陋夹板固定着，模样凄惨到了极点。 温暖的药香混合着干燥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冰冷污浊的暴雨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一间宽敞的药铺，高大的药柜占据了整面墙壁，无数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药材名称标签。 柜台后，一个穿着干净灰布长衫、戴着老花镜、正在拨弄算盘的干瘦老者抬起头，看到苏浅宁的瞬间，惊得手一抖，算盘珠子哗啦作响。 “哎哟！哪来的泥人！快出去！出去！别脏了地！” 老者惊慌地站起身，就要赶人。 “九…九娘子…” 苏浅宁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她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颊，露出那双即使在如此狼狈境地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她艰难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被雨水浸透、却依旧被她死死护住的粗布包裹，里面露出半截断箭和令牌！ “九娘子…陈铁山…让我来的” 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哎！” 老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又嫌脏，动作僵在半空。 就在苏浅宁即将摔倒的瞬间，药铺内侧一道绣着繁复西域花纹的锦缎门帘被猛地掀开！苏九娘那明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丹凤眼锐利如电，瞬间扫过如同烂泥般倒下的苏浅宁，以及她怀中露出的那令牌和断剑！ “驼爷！” 苏九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和凝重，没有任何犹豫，“把人扶到后面！快！”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苏九娘身侧、身材魁梧的驼爷立刻应声上前。但此刻他的动作却异常麻利，没有丝毫嫌弃，一把将昏迷的苏浅宁捞起，大步流星地朝着药铺后堂走去。 “关门！今日打烊！” 苏九娘对着惊魂未定的掌柜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雪参堂的后堂温暖而干燥，弥漫着更浓郁的药香，苏浅宁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干净棉褥的软榻上。 苏九娘亲自上前，动作麻利地解开她湿透、沾满泥污的破衣。当看到苏浅宁身上遍布的伤口，左臂简陋固定的骨折、肩头深可见骨的刀伤、腰侧箭伤、脚踝磨烂的旧伤，以及无数被木刺瓦砾划破的细小伤痕时，饶是见多识广的苏九娘，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烧热水！拿我的药箱来！干净的布！快！” 苏九娘沉声下令，语气带着罕见的急促。 她用剪刀剪开苏浅宁伤口上粘连的破布，当看到左臂骨折处虽肿胀但未明显错位，显然是被人及时处理过时，她眼中掠过一丝微光。 热水很快送来，苏九娘用温热的布巾，极其小心地擦拭着苏浅宁身上的泥污和血痂，动作轻柔而精准。 她打开一个紫檀木雕花药箱，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精致的银针、玉刀、小巧的瓷瓶。她挑出一个碧玉小瓶，倒出一些粘稠如蜜、散发着清冽寒香的药膏，仔细涂抹在苏浅宁最严重的几处伤口上。那药膏一接触皮肤，灼热的痛感瞬间被一股清凉压下，正是之前赠予苏浅宁的玉髓续筋膏，但品质显然更高。 她又取出银针，手法快如闪电，在苏浅宁几处穴位上刺下，帮她理顺紊乱的气息，缓解内腑的震伤。 最后，她拆开苏浅宁自己固定的简陋夹板，检查了骨折处，眉头微蹙，显然对那粗糙的铁条和捆绑方式很不满意。她重新用几块光滑坚韧、散发着清香的柳木板替换了铁条，再用干净柔软的棉布条重新进行了专业而稳固的包扎固定。 整个过程，苏九娘神情专注，手法娴熟，完全不似一个养尊处优的豪商之女，倒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医者。 做完这一切，苏九娘才松了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看着软榻上呼吸渐趋平稳、但依旧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苏浅宁，眼神复杂难明。 她拿起被驼爷放在一旁的那个湿漉漉的包裹，轻轻打开，里面是几块被雨水泡发的硬馕饼，以及那支断裂的三棱透甲箭！箭杆上那个深刻的“玄”字，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玄甲军的箭…” 苏九娘喃喃自语，丹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探究。 她似乎瞬间想通了什么关键环节，目光再次投向苏浅宁手腕上那刺目的勒痕，以及她怀中隐约露出的、那块染血的旧帕边缘。 “看来，这寒州城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啊。” 苏九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 苏浅宁在药力的作用下，沉睡了很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温暖的房间里，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身上盖着厚实暖和的棉被。 左臂被重新包扎固定，传来阵阵清凉的舒适感，不再剧痛。肩头和腰侧的伤口也被妥善处理过，窗外天色大亮，雨已经停了，但寒州灰蒙蒙的天空依旧阴沉。 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棉衣，虽然朴素，但温暖舒适。 那个装着干粮的布袋和包裹着断箭的破布包，就放在床头的矮柜上。她第一时间摸向怀中那块染血的旧帕和皮质地图残片，还有陈铁山给的黑色狼头令牌，都还在！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苏九娘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家常锦袍，少了几分商人的锐利，多了些居家的慵懒，但那双丹凤眼依旧深邃难测。 “醒了” 苏九娘将药碗放在床头，语气平淡无波，“把药喝了。你身上的伤，尤其是内腑震荡和右臂余毒，需要静养。” “谢九娘子救命之恩。”苏浅宁声音依旧沙哑，但精神好了许多。她接过药碗，里面是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苦涩气味。她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九娘子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萧索的街道，声音听不出情绪：“疤脸张的人，在烂泥塘掘地三尺找你，远在帝京的手，似乎也伸过来了。寒州城，对你而言，已是龙潭虎穴。” “你打算怎么办” 苏九娘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苏浅宁的眼睛。 “留在雪参堂我可以暂时护你周全，但并非长久之计。疤脸张背后是寒州通判刘能，苏凌岳更是当朝侯爷，权势熏天！我苏家虽有些根基，但远在玉门关外，在这寒州地界，强龙不压地头蛇。” 苏浅宁迎上苏九娘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她从怀里掏出那块被雨水浸过、但皮质地图残片依旧完好的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 她没有展示地图上被灼烧后显现的赤焰口标记，而是指着地图边缘一处标注着奇特符号的区域，以及旁边母亲娟秀的小字注释—— 硝石矿伴生，色白味苦，遇水生寒。 “九娘子，我有一法，或可助我立足寒州，亦能为九娘子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 苏浅宁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苏九娘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带着一丝审视和好奇：“哦说来听听。” 苏浅宁深吸一口气，指着地图上的标注：“此物名为硝石，是一种天然矿物，色白味苦。其最大特性，便是溶于水时，会吸收大量热量，使水温急剧下降，甚至凝结成冰！” “凝水成冰！” 苏九娘身后的驼爷忍不住失声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参头也瞪大了眼睛！ 苏九娘的丹凤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凝水成冰！在这苦寒之地，盛夏酷暑自然难得，但寒州冬日漫长，冰并非绝对稀罕之物。 然而，硝石制冰的关键在于它是人工可控的！随时随地！无需依赖寒冬！这其中的商业价值，尤其是在保存珍贵药材、制作特殊饮品如冰镇酸梅汤、乃至在炎炎夏日为权贵提供享受方面，简直是点石成金！ 苏浅宁看着苏九娘眼中那熟悉的，属于商人的精明光芒被点燃，心中稍定。 她继续道：“硝石矿在寒州并不罕见，尤其是一些盐碱地和废弃矿坑附近。若能寻得此物，加以提纯，便可源源不断产出冰块！此乃其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药铺里高大的药柜：“其二，硝石所制之冰，温度恒定，寒气纯净，远胜天然冰窖。用于保存雪参堂的珍贵药材，如人参、鹿茸、虫草等，可使其药性长久不衰，价值倍增！” 苏九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眼神深邃如渊，显然在飞速计算着其中的巨大利益和风险。 半晌，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地图所示硝矿，在何处如何取用此法当真可行” “地图所示区域，离寒州城并不算远，快马一日可至！至于是否可行…” 苏浅宁的目光看向苏九娘和驼爷，“九娘子和驼爷不是见过吗”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九娘子问道。 “我姓苏，名浅宁！”苏浅宁这次并没有隐瞒而是告知了九娘子。 “苏浅宁！从此刻起，你便是我雪参堂的首席药师！一应药材、人手，随你调用！你的安全，我苏九娘亲自负责！” 她的承诺斩钉截铁，带着西域豪商特有的魄力和不容置疑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