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地里的刺刀与火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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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 年冬，沈阳城外的雪还在下，鹅毛大的雪片被风卷着，砸在战壕的冻土上，发出 “簌簌” 的轻响，像无数只细碎的手，在抚摸这片刚染过血的土地。赵铁山蹲在战壕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土壁，正用牙齿咬开布条的结 —— 刚才拼杀时，胳膊被鬼子的刺刀划了道口子，血渗出来，把灰布袖子染成了深褐色，现在冻得发硬，一动就牵扯着疼。 他的手还在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刚才握刀的力气太大，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白，连带着整条胳膊都在微微抽搐。炊事刀就放在腿边，刀刃上的血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痂，沾着雪沫，像一块丑陋的疤。他不敢多看那把刀，一低头，就会想起刚才被他刺倒的鬼子 —— 那张扭曲的脸，喉咙里发出的 “嗬嗬” 声，还有溅在他脸上的温热的血，都像刻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铁山，把这个敷上，能止血。” 老周走过来，扔给他一小包草药，叶子已经蔫了，却还带着点潮气，“这是上次在山里采的，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比布条管用。” 老周的左胳膊也在流血，他却只是随便用布条缠了缠，血已经渗出来，把布条染得通红。他蹲在赵铁山身边，从怀里掏出个烤红薯，外皮焦黑，还冒着点热气，“小王刚才藏的，没来得及吃就…… 你吃吧，补充点力气。” 赵铁山接过红薯，指尖能感觉到残留的温度，却没胃口。他想起小王 —— 那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昨天还跟他说 “铁山哥，等打完仗，我带你去我家吃我娘做的饺子”，今天早上，为了捡一个弹夹，被鬼子的子弹打穿了胸膛，倒在雪地里，手还伸着，想去够那个掉在雪地里的弹夹。 “我…… 我刚才杀了人。” 赵铁山的声音很轻，像被风雪吹得变了调，他不敢看老周的眼睛，只能盯着手里的红薯，“我以前只杀过鸡，杀过猪，都是为了做饭…… 刚才我刺他的时候，他看着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胃里一阵翻涌，赶紧捂住嘴，怕吐出来。 老周沉默了一会儿，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声音很沉：“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比你还怂。” 他指了指自己左脸的刀疤，“民国十八年，跟胡子拼杀，我拿着刀，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结果被胡子划了一刀，差点把眼睛弄瞎。后来我看着我旁边的兄弟被胡子砍死，肠子都流出来了，我才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敢不敢，只有想不想活 —— 你不杀他，他就杀你，杀你身边的兄弟。” 赵铁山抬起头，看见老周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麻木的坚定。他想起刚才拼杀时，老周举着大刀，朝着鬼子砍过去，刀刀都往要害上招呼，根本看不出他也曾有过 “手抖” 的时候。“可…… 可他也是人啊。” 赵铁山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软弱。 “在战场上，只有两种人：敌人，和我们。” 老周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捡起地上的步枪，拉了拉枪栓，“你以为鬼子会跟你讲仁慈他们杀小王的时候，犹豫过吗杀队长的时候，手软过吗你刚才要是犹豫一秒，现在躺在雪地里的，就是你。” 他把步枪递给赵铁山，“拿着，再检查一遍子弹，鬼子的援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 赵铁山接过步枪，手指碰到冰冷的枪身，突然想起北大营的炊事班 —— 那时他每天早上起来煮粥，晚上跟着老张擦枪，虽然也知道小鬼子不怀好意，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真的拿着枪杀人。他打开弹夹，里面只剩下两颗子弹，一颗是老周刚才剩下的，一颗是他自己没打中的。他把弹夹装回去，枪托抵在肩膀上，试着瞄准远处的一棵树，手指放在扳机上，却迟迟不敢扣下去 —— 他怕再次打偏，更怕再次看到有人倒在他面前。 “铁山哥，你看！那边有动静！” 瘸子刘突然喊了一声，他拄着木棍，站在战壕的高处，朝着西边望去。赵铁山和老周赶紧爬起来，顺着瘸子刘指的方向看去 —— 远处的雪地里，出现了一大片黄色的身影，比刚才的巡逻队多得多，手里拿着机枪，还有迫击炮，正朝着战壕的方向过来。 “是鬼子的援兵！” 老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赶紧招呼剩下的队员，“快！把战壕挖深点！拿石头堵住缺口！” 队员们赶紧行动起来，有的用铁锹挖冻土，有的搬石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赵铁山也跟着挖，铁锹砸在冻土里，发出 “砰砰” 的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的心跳得飞快，刚才压下去的恐惧又涌了上来 —— 刚才只是十几个鬼子，他们就牺牲了这么多人，现在来了这么多，还有机枪和迫击炮，他们根本打不过。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想逃跑，可看到身边的瘸子刘 —— 他的腿不好，跑起来肯定慢，却还是在拼命搬石头，赵铁山的脚步又停住了。 “铁山，你过来！” 老周喊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刀，“等会儿鬼子冲过来，你跟我一起冲在前面，用刀比用枪快，还不用浪费子弹。” 赵铁山看着老周手里的大刀，刀刃上还沾着血，心里一阵发怵 —— 他怕自己又像刚才那样，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 “我…… 我怕我不行。” 赵铁山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从来没跟这么多鬼子打过，我怕我会拖累你们。”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力气很大，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谁不怕我也怕！我怕我这胳膊的旧伤突然发作，怕我砍不动鬼子，怕咱们今天都死在这儿！” 老周的声音有些激动，“可怕有什么用你怕，鬼子就不杀你了吗你怕，小王、队长他们的仇就不报了吗” 他指着战壕外的雪地里，“你看，那是小王倒下的地方，那是队长牺牲的地方，他们都在看着我们，我们能退吗” 赵铁山顺着老周指的方向看去，雪地里，小王和队长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被雪盖了一层，只露出一点衣角。他想起小王昨天的笑脸，想起队长最后把花名册交给她时的眼神，心里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 —— 是愤怒，是不甘，是想为兄弟们报仇的决心。 他握紧手里的炊事刀，刀刃的冰凉透过指尖传到心里，让他冷静了不少。“我跟你一起冲。” 赵铁山抬起头，看着老周，眼神里不再有刚才的犹豫，“我不会拖累你的。” 老周笑了笑，露出缺了一颗牙的嘴：“这才像话。记住，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愣神，刀要快，要准，往鬼子的胸口或者脖子上砍，别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鬼子越来越近了，机枪的 “哒哒” 声已经能听见，子弹打在战壕周围的石头上，溅起碎石和雪沫。队员们都躲在战壕里，不敢露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恐惧，却没有人逃跑 —— 他们知道，逃跑也是死，不如跟鬼子拼了。 “轰隆！” 一颗炮弹落在战壕不远处，炸开的气浪把赵铁山掀倒在地，他的头磕在石头上，疼得眼前发黑。他爬起来，看见战壕的一角被炸开了个缺口，几个队员被炮弹碎片击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冲啊！” 老周喊了一声，率先跳出战壕，手里的大刀朝着鬼子冲过去。赵铁山也跟着跳出去，手里握着炊事刀，朝着最近的一个鬼子冲过去。那个鬼子正举着机枪扫射，没注意到赵铁山，赵铁山趁机扑过去，炊事刀狠狠刺进鬼子的后背，鬼子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赵铁山拔出刀，刚想转身，就看见另一个鬼子举着刺刀朝他刺来。他赶紧躲开，刺刀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走一片布料。他举起刀，朝着鬼子的脖子砍过去，鬼子赶紧用枪托挡住，刀砍在枪托上，发出 “当啷” 的响。 两人扭打在一起，赵铁山的胳膊被鬼子的刺刀划了一道口子，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想起老周说的 “往要害上打”，腾出一只手，抓住鬼子的胳膊，用力一拧，鬼子发出一声惨叫，刺刀掉在地上。赵铁山趁机把刀刺进鬼子的胸口，鬼子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他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手里的刀还在滴血。他看着周围的战斗 —— 老周正跟两个鬼子拼杀，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却不小心被鬼子刺中了胳膊，血顺着胳膊往下淌；瘸子刘拄着木棍，跟一个鬼子周旋，他的腿不好，动作很慢，好几次差点被鬼子的刺刀刺中。 赵铁山赶紧冲过去，帮瘸子刘解围。他从背后偷袭那个鬼子，刀刺进鬼子的腰里，鬼子转过身，想反击，却被瘸子刘用木棍砸中了头，倒在地上。“谢谢你，铁山哥。” 瘸子刘喘着气说，脸上带着感激。 “不用谢，我们是兄弟。” 赵铁山说，心里一阵暖流 —— 刚才的恐惧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冷静，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只有杀更多的鬼子，才能活下去，才能为兄弟们报仇。 鬼子的进攻越来越猛烈，机枪的扫射越来越密集，队员们一个个倒下，剩下的人越来越少。赵铁山的身上又添了好几道伤口，血顺着伤口往下淌，冻在衣服上，硬邦邦的。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小，手里的刀越来越重，却还是在坚持着，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刺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铁山！快！把这个拿走！” 老周突然跑过来，把一个布包塞给他，“这里面是咱们队的花名册，还有一些干粮，你快往东边跑，去找大部队！” “我不跑！我要跟你们一起打！” 赵铁山说，眼里满是坚定。 “听话！你必须跑！” 老周的声音很急切，“咱们今天肯定是打不过了，你得活着，把咱们队的名字报给大部队，让他们知道，咱们没有白死！” 他推了赵铁山一把，“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铁山看着老周，看着剩下的队员，他们都在拼命抵抗，却一个个倒下。他知道老周说得对，他必须活着，带着兄弟们的希望活着。他咬了咬牙，接过布包，朝着东边跑去。 他跑了很远，还能听见身后的枪声和喊杀声，还有老周的吼声。他知道，老周和剩下的队员，可能都活不下去了。他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雪地里，很快就结成了冰。 他握紧手里的布包，里面是兄弟们的名字，是他们的希望。他朝着东边跑去，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 —— 他知道，他不能停下来，不能辜负兄弟们的期望，他要活着，找到大部队，为兄弟们报仇，为新中国的建立，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雪还在下，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白色。他的身影在雪地里越来越小，却像一颗火种，在黑暗的雪夜里，燃烧着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