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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忘哼完最后一段调子，心神从追忆中缓缓收回，回到眼前的篝火与夜色里。 他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南灵不知何时已转过头，静静望着他。 那双空蒙的眸子映着跳动火光，依旧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只有专注的。 短暂沉默后，南灵开口： 方才你发出的那个调子，她微微偏头，视线锁住北忘，是表达什么的 北忘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哼唱了家乡古调。 他脸上掠过恍然，随即浮现淡淡笑意，那笑意很浅，却仿佛浸染岁月痕迹。 这个啊……声音里还带着哼唱后的余韵，显得有些悠远， 这是……流传于我们家乡的一支老调。年代很久了，也说不清最初是谁人所创。 他顿了顿，试图向一个可能无法理解的存在解释。 这调子本身，没有固定词句相配。 他继续说道，目光落回跃动火焰，仿佛能从火光中看见旧日景象，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节，不同的心境下哼起它，心中所念所想，恐怕也各不相同。 他试着列举几种可能，语气平和，带着叙述往事的淡然： 或许，是远行的游子，在夜深人静时，想起故土的山川草木，心中生出思念。 或许，是失去至亲的人，借此调子，寄托那份难以言说的哀思。 也或许……声音略微低沉，带着一丝寂寥， 仅仅是因为觉得脚下路途太长，四周太静，便不由自主哼上几句，算是……给自己做个伴，驱散几分孤单。 家乡 你所说的，具体指向何处是指你出生的地方还是指，那个在过往岁月中，承载了你和师父回忆的地方 北忘目光从南灵脸上移开，重新投向缀着疏星的夜空。 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义庄屋顶，越过重重山峦，落在某个遥远地方。 都是。他回答，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静。 是这身躯最初降临人世、睁开双眼所见的那片土地，是血脉源头所在。 他缓缓说道，如同陈述古老故事， 却也不止于此。它更是……心中时常念起、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的一处所在。 那里有看惯的山，饮惯的水。有让你无论行至何方，心中总会记挂的某些人。有即便过去很久，依旧清晰记得的特定食物滋味，还有……如同方才那调子一般，一听便能认出的乡音。 他顿了顿，试图向南灵总结这种复杂的归属感： 无论后来脚步抵达何处，身处何地，只要耳中听见这熟悉调子，鼻尖仿佛就能嗅到那片土地的气息，眼中便好似能映出那处屋檐的轮廓。这调子，便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一扇通往的门。 他知道这些描述对她而言可能依旧模糊，便努力寻找或许能让她产生些许关联的切入点。 便如同……他斟酌用词，目光转回南灵空蒙的眸子， 你所执掌、所遵循的那些，它们是你存在与力量的根基，不可或缺。 他指向自己心口，尽管知道她可能无法真正理解这个动作的情感象征。 家乡，连同那些与它纠缠的所有记忆、念想、声音与滋味，它们……便是我之所以为的，的一部分。失去了它们，我便不再完整，如同无根的浮萍。 南灵静静听着，空蒙眸子依旧注视北忘。 北忘见南灵虽未再问，但那视线依旧停留在他身上，像是在等待。他心中微动。 并未多言，只是再次垂眸，将心神沉静，唇齿间，那苍凉古调又一次流淌而出。 这一次，他哼唱得比先前更清晰几分。 每个音节转折，气息绵长与短促，都更分明。 那带着湘西群山特有韵味的曲调，不再仅是模糊背景音，而是清晰融入这方夜色。 声音在寂静庭院中低回，与近处篝火燃烧的噼啪脆响，及远处山野间偶尔传来的不知名虫豸短鸣，自然交织一处。 南灵静坐原地，望着北忘方向。 她清晰观察到，当这曲调从北忘喉间发出时，他周身那圈代表生命与灵魂状态的温暖白光，会产生同步波动。 这种波动并非紊乱，而是呈现格外平和、悠远的韵律。 那温暖光晕，不再静止笼罩体外，而是随曲调起伏轻轻荡漾，如同月光下被微风吹拂的平静湖面，泛着舒缓涟漪。 古老曲调仍在持续，篝火明灭，虫鸣断续。 一个沉浸哼唱与回忆，周身气场平和荡漾； 一个专注聆听与内省，意识在陌生的中静静思考。 在这荒废义庄庭院内，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因这无词的歌谣，达到奇异而短暂的平衡。 苍凉古谣停歇，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微凉夜风中，只留一缕若有若无的余韵，仿佛还缠绕在庭院摇曳的草叶尖，混杂在篝火将尽的微薄暖意里，久久不散。 篝火堆中柴薪已烧到尽头，先前蓬勃跃动的火焰，此刻只剩几簇暗红炭火，在灰白余烬中执着闪烁，光热大不如前，堪堪照亮方寸之地。 随着火光式微，头顶墨蓝天幕显得愈发深邃，其上点缀的疏星反而更明亮清晰，清冷光辉无声洒落，为这荒寂庭院覆上淡淡银纱。 北忘与南灵依旧坐在渐熄的篝火旁，相距不远，亦不算近。 自那曲调终了，便再无人开口。 庭院内外万籁俱寂，唯极远处山岭间偶尔传来的模糊夜枭啼鸣，反衬得这寂静深沉。 然而此刻弥漫在二人之间的这片沉默，却与往日因隔阂、理念相左或单纯无话可说产生的凝滞感截然不同。 其中少了几分紧绷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安宁。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方才曲调流淌时已被悄然抚平，虽未消失，却不再那般棱角分明。 北忘倚着石墩，目光偶尔掠过身旁南灵在星光下更显素白清冷的侧影。 他隐隐觉得，经过这一夜，经过那碗汤，经过那段无词的哼唱，身旁这个神秘同伴，似乎有某些地方与之前不同了。 具体是何处，他也说不上来。 她看起来依旧冰冷空洞，眸子里映不出星光火光，周身散发着非人气息。 但就是有种极细微的感觉，让他觉得那层坚不可摧的冰壳之下，或许并非绝对死寂。 而南灵，静坐青石之上，空蒙眸子望着虚空。 星光无声流转，篝火余烬渐冷。 两人依旧沉默对坐，但某些东西，已悄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