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影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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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灵开始更常独自在镇上的石板巷子里走动。 她的步子又轻又稳，像片叶子拂过地面，不带起一点尘土。 林家夫妇见她只在镇内转悠，不出什么岔子，便也随她去了。 在南灵眼里，这寻常小镇，另有一番光景。 她能瞧见许多旁人看不见的“影子”。 日头西沉时，天边泛着暖色，镇口那棵老槐树下，总会出现一个模糊的老者身形。 它穿着褪了色的旧衣裳，身子半透不透的，在树底下来回踱步，不住张望。 浑浊的眼睛总盯着镇外通往远处的那条土路，像是在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南灵晓得，那是个找不到去处的“孤魂”，被生前的念头捆住了。 像被看不见的线拴着，不知道年月流转，也不明白自己已经没了，只是天天重复着这没指望的等候。 她不怕它，也不可怜它，偶尔会站住脚，静静地看一会儿，就像看溪水里打转的叶子。 夜深人静时，万物歇息。 有时南灵会从睡梦中醒来，她能看见更淡薄、几乎全透明的“影子”，像水里的倒影晃散了形，悄没声地穿过墙壁、门板，在院里、在街上来回飘荡。 这些多是刚离身不久、神识迷糊、还没散尽的残魂，或是因着各种缘由—— 横死、心愿未了、或是单纯迷了路——而留在阳世的弱小鬼物。 它们的存在很微弱，像风里将熄的灯烛，只勉强维持个形状，重复着生前某个惯常动作，或是没头没脑地游荡。 这些“影子”似乎伤不着她分毫。 甚而有些特别弱小的鬼影，在无意间飘近南灵时，会像溪水遇着石头一般，自个儿就悄无声息地绕开了。 它们那混沌的感知里，仿佛能觉出这女娃身上带着某种让它们天生就畏怯的气息—— 那是一种近乎“天道”本身的沉寂与冷清，好像她自个儿就是这生死界限的一部分。 南灵穿行在这活人与亡者共处的街巷，人世的喧闹和鬼魂的寂静在她身旁流过，她却始终像个局外人。 那是个起雾的午后，靠近镇外小河边，水汽蒙蒙，对岸的柳树都瞧不真切。 南灵沿着湿润的河岸慢慢走，目光扫过流淌的河水和长满青苔的石头。 然后，她看见了它。 一个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瘦小身子上的女娃魂影，蜷在河边大石头旁边。 它的头发像水草似的贴在惨白的额头上，水珠不断从发梢衣角滴落，却在地上留不下半点湿痕。 它的脸是溺死之人那种青白色，嘴唇发乌。 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发出低低的、只有南灵能清楚听见的哭泣声，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过来，模糊又凄凉。 南灵停住脚步，平静地走过去，像看一株没见过的草那样，在离那魂影几步远的地方蹲下身，目光直直地落在它身上。 女娃的魂影似乎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注视”，它抬起头，露出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那眼里只剩绝望和迷糊。 “我……我寻不到回家的路了……” 它的声音带着水波的颤抖，满是无助。 南灵静静地听着，脸上不见半点动静。 她能看见这魂影上连着一丝极细的“线”，那线的另一头，分明指着镇里某个方向。 那儿，是阴气聚集的地方，是停放无名尸首的义庄。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那个方向，声气平平的： “你的肉身，在那边。” 没有宽慰，没有怜惜。她只是说出了她看见的事实。 对这种刚离身不久、还留着些许生前记忆和牵挂的魂魄来说，最初、也是最牢的念想，往往就是那具曾经住过魂、如今已冷透的躯壳。 回到肉身旁边，或许是让它丁却最后执念、彻底明白自身处境的要紧一步。 女娃的魂影听到“肉身”二字，明显地缩了一下，青白的脸上好像闪过一丝更深的惧意和悲伤。 它看了看南灵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又望了望她指的方向，最后，那迷糊的神识似乎被这话牵动了。 它止了哭泣，身形如同融进雾气一般，开始慢慢地、带着几分不愿却又由不得自个儿地，朝着义庄那边飘去，最终消失在蒙蒙水汽与更浓的阴影里。 南灵站起身，仿佛刚才只是抬手理了理衣裳。 她低头，轻轻拍了拍衣角或许沾上的灰（尽管那儿可能什么也没有）。 于她而言，给迷路的鬼魂指个方向，与引一只走错道的蚂蚁回窝，本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