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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的第117大街,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城市伤疤。 它横亘在唐人街与墨西哥社区之间,空气的成分复杂到可以用嗅觉直接阅读。廉价香水的甜腻,过期食物的酸腐,还有老旧汽车排气管喷出的、带着灼热感的废气,所有气味混杂在一起,在潮湿的雨夜里发酵,变得粘稠而呛人。 霓虹灯的炫光被肮脏的雨水打碎,在柏油路面的坑洼里搅成一团模糊的色块,光怪陆离,像是末流画家的拙劣模仿。 这里是法律的真空地带,是秩序地图上被刻意遗忘的边缘。 文森穿行其中,像一粒被卷入城市下水道洪流的沙,沉默而不起眼。 他打工的杂货店就在街角,招牌上两个歪歪扭扭的中文字——“来生”,在闪烁的霓虹下,透着一股黑色幽默般的诡异。 玻璃的店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挤出来,像求救的信号。文森推开门,挂在门框上的铜铃发出一声单调而疲惫的脆响。 “你可算来了。” 一个年轻强壮的黑人从收银台后抬起头,他就是安德森。他的脸上残留着未消的惊悸,混合着一丝病态的兴奋,额角渗出的汗渍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怎么了”文森放下手里装满过滤自来水的矿泉水瓶,声音平淡。 “那老家伙,陈德发,他死定了!”安德森压低了嗓门,声音里带着震颤,一把将旁边的凳子抓到身前坐下。 “就在半小时前,来了几个家伙。” “什么家伙” “光头,白人,脖子上全是纹身,那种一看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麻烦货色。”安德森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眼神里满是后怕。 “他们进门就找陈德发,说是来收账的。”他抓起文森的水瓶,拧开就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我说老板不在,他们直接就把那边的货架给踹了!” 安德森指向墙角一个东倒西歪的木制货架,十几件二手军品服装散落在地,像一堆无人认领的尸体。 “他们说,再不还钱,就把这店给烧了。” 文森的眉毛拧了一下。陈德发在电话里那不正常的慌乱,终于找到了源头。 那个无可救药的老赌棍,又惹上了他根本扛不起的大麻烦。 “然后呢” “然后还好我叔叔今天来看我。”安德森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一丝无法抑制的炫耀。 “我叔叔只说了一句话,那几个孙子当场就软了。” “他说什么了” “他说,‘这家店,是我们华雷斯罩的。你们只找老板我不管,但不能砸店’。”安德森一字一顿,刻意模仿着他叔叔那种沙哑而沉稳的语气。 华雷斯。 一个名字,在洛杉矶的地下世界,有着不同的分量。墨西哥最大的过江龙,其凶名足以让任何地头蛇在动手前都得掂量再三。 “那几个人认出你叔叔了”文森问道。 “当然!我叔叔在他们那片可是有名有号的。”安德森挺了挺胸膛,仿佛那份威名也有一部分属于他。“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地滚了。” 但他随即又垮下脸,像泄了气的皮球。“不过走之前放了狠话,说这事没完,下周还会再来。” 安德森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他清楚,叔叔的名号也只能保证店铺不被砸,却保不住陈德发的命。 “这次陈德发肯定欠了不少,那帮人是‘雅利安兄弟会’的,一群出了名的疯狗。” “你下班吧。”文森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挂在柜台后的衣帽钩上,动作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你不怕他们可能还会回来。”安德森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文森会和自己一样惊慌。 “怕有用吗” 文森的反问像一根针,戳破了安德森虚张声势的镇定。 “操!”安德森面色一僵,低声骂了一句,从凳子上站起身。“这狗娘养的日子。你小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叔叔就在附近,实在不行给他电话,起码对方不敢太过分。” “知道了。” 安德森推门离开,铜铃又响了一声,随即,世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店铺里的安静是粘稠的,像凝固的油脂,将每一粒悬浮在光柱中的尘埃都包裹起来。文森走到门边,关上店门,只留下一道仅供观察的窄缝,然后将其中一扇门的门闩重重插好。 这里弥漫着灰尘与旧货的味道,混合着二手军品上残留的汗渍与硝烟气息。 这几个街区,住着不少被政府拖欠退休金的退役老兵,他们会把旧装备拿到这里寄卖,换几个钱喝酒。陈德发做的就是这种生意,安德森曾神秘地告诉他,店里的地下室,锁着某些老兵抵押的“硬货”。 枪,子弹,甚至炸药。 陈德发一直想找机会出手大赚一笔。现在看来,他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文森走到收银台后,开始整理账目。下午五点到凌晨三点,十个小时,换来一个月一千二百信用点的微薄薪水。 这点钱,在洛杉矶,只够他像老鼠一样活着。 他需要钱,所以他不能走。只要店还开着,只要还有发薪水的可能,他就得待在这里。 他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重新挂好,又把被踹歪的货架扶正。做完这一切,他坐回收银台后的高脚凳上。窗外的街区,罪恶正在霓虹灯下彻底苏醒。 他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游戏”。 那冰冷的枪口,那灼热的疼痛,那死亡的窒息感……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分不清虚拟与现实的界限。 那个游戏,与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似乎有一种诡异的重叠。 都是在混乱的边缘,挣扎求生。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有人吗” 卷帘门的缝隙外,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 文森站起身,无声地走到门边。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褪色的陆战队夹克,满脸胡茬,眼神浑浊,但身形依旧透着一股军人的悍气。 “买东西”文森隔着门缝问,声音压得很低。 “你们这儿……还有‘阿司匹林’卖吗”男人说话时,眼睛却越过文森的肩膀,瞟向店内挂着的一件战术背心。 阿司匹林。黑话,指的是子弹。 文森的心沉了一下。 “没有。”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有没有……能让人睡得安稳点的东西”男人不死心,换了个说法,眼神里的焦躁更浓了。 “药店在街对面。”文森的手已经搭在了卷帘门的拉环上。 “小子,别他妈装蒜。”男人向前一步,几乎贴在门缝上,腐烂的酒精气味喷在文森脸上。“陈德发那老滑头不在,我找你也是一样。我那批货,你给我个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他妈跟我来这套!”男人被激怒了,一脚踹在卷帘门上,发出“哐”一声巨响。“那批柯尔特m1911,还有那两箱九毫米弹,是老子押在这里的!陈德发答应我,一个星期帮我出手!现在已经一周了,我来拿钱!” 柯尔特m1911。 当这个词钻入耳朵的瞬间,文森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暗区”那个地下密室中的画面——那只古旧的胡桃木盒子,打开后,静静躺在红色绒布上的黝黑枪身。他指尖触碰到枪柄菱形格纹时的冰冷触感,以及……护木片上那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划痕。 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在这一刻,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陈老板不在,我们两个也可谈。”见文森沉默,男人的语气软化了一些,透出一丝 desperation。 “我没钥匙。”文森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什么” “地下室仓库的钥匙,只有老板有。”文森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只是个看店的。” 男人死死地盯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怀疑的光,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几秒钟后,他向后退了一步,那股悍气被无力感所取代。“妈的。我明天再来找他,如果见不到,他知道后果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身摇摇晃晃地消失在街角的黑暗里。 文森站在门后,直到男人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 他没有回到柜台,而是转身,走进了店铺后面的狭小仓库,目光落在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和门上巨大的铜锁。 老板跑了,讨债的疯狗和卖军火的老兵都找上了门。 这个叫“来生”的杂货店,已经变成了一个引线被点燃的火药桶。 而他,正坐在火药桶上。 回到柜台,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店铺内的死寂。 文森看着那台老旧的座机,来电显示是一串未知号码。他等铃声响了七八下,才慢悠悠地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喂。” “文森是你在店里太好了!”电话那头传来陈德发急促又压抑的声音,背景里有风声,他像躲在某个角落。“安德森那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事还是交代给你我才放心。” “什么事,老板”文森的语气依旧平淡。 陈德发在那头明显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掂量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今天……是不是有个老兵过来要钱” “嗯,”文森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柜台上,“刚走,说他明天再来。” “妈的!”陈德发的声音瞬间拔高,又猛地压了下去,变成一种焦躁的嘶吼,“我就知道!那些当过兵的都是疯子,惹急了真敢跟我同归于尽!” 文森沉默不语,静静听着。这些破事,本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打工的,大不了换一份杂活。 但那个老兵的话,那批m1911,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片刻后,电话那头的陈德发冷静下来,语气里带着一丝算计和循循善诱:“文森,我有个办法。我告诉你地下室保险柜的密码,你帮我把里面那批货送到指定的地方。只要拿到货款,我们就能把那个老兵打发了,皆大欢喜,不是吗” 文森听完,嘴角扯动了一下,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老板,你是不是疯了”他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在陈德发头上,“你让我一个黑户,去给你卖军火我只是个店员,一个月一千二,这钱可不包括进联邦监狱的保险。” “不是你想的那样!买家是老主顾,很安全!”陈德发急忙辩解。 “既然这么安全,你怎么不自己去”文森一句话就堵死了他。 “我……我他妈现在能露面吗雅利安兄弟会那帮疯狗还在外面找我!”陈德发的声音里透着真实的恐惧。 “哦,”文森拖长了音调,声音里带着玩味,“这么说,这趟活儿,风险我担,好处你拿”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陈德发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他想象中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你……你想怎么样”陈德发的声音有些发干。 “很简单。” 文森直截了当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 “这笔交易的钱,除了给那个老兵的本金之外,我们五五分。” “什么!”陈德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五成!你他妈怎么不去抢!货是我的!” “货不是你的,是那个老兵的。现在,是你欠着两条线上的钱。”文森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一字一句,像小锤子敲在陈德发的心脏上,“雅利安兄弟会要你的命,那个老兵也会要你的命。而我,随时可以锁上店门走人,让他们去找你这个正主慢慢聊。” “你……” “另外,”文森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加码,“这个月和下个月的薪水,从这次的钱里预支。不然,我就挂电话。你自己想办法怎么跟那两拨人解释吧。” 电话那头,只剩下陈德发粗重的喘息声。他知道,文森说的都是事实。这个小小的杂货店,现在是一个炸药桶,而唯一能拆掉引线的人,正在跟他谈条件。 良久,陈德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算你狠。” 文森根本不理会他的情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