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歌声与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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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像一道灼热的烙铁，从口腔一直烧到胃里。李落尘蜷缩在管道深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壁，一口接一口地灌着那瓶“黑麦”。酒精的辛辣试图蛮横地覆盖一切，但这一次，那熟悉的麻木感却来得格外迟缓。 脑海中，苏小婉那双执拗的眼睛，非但没有被烧褪色，反而在酒精的蒸腾下愈发清晰。还有老周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以及他那些意有所指的话——“系统”、“数据波动”、“风不止一股”……像鬼魅般盘旋不去。 他烦躁地闭上眼，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些杂念连同翻涌上来的、更血腥的记忆碎片一并甩脱。但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就越是顽固。戍卫军队长张寒敬畏的眼神，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拼命想要掩埋的过去——那个属于“天剑”李凌天的、耀眼而惨烈的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混杂在风声和远处变异生物的嘶鸣中，由远及近，停在了他栖身的管道入口处。 李落尘猛地睁开眼，死寂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如同被惊扰的野兽。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虚握，仿佛要抓住一柄并不存在的剑。酒精带来的混沌被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管道口用来遮挡的破烂金属板，被一只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昏黄的、来自外界废墟的微光透了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摇曳的光带。 然后，一个身影，带着夜晚的凉气，有些犹豫地侧身挤了进来。 是苏小婉。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包着。看到黑暗中李落尘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她明显瑟缩了一下，脚步顿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一种倔强取代。 “我……我看你没来拿吃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在狭小的管道里产生微弱的回音。“今天……谢谢你。” 李落尘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依旧冷得瘆人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个不速之客。管道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小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慢慢走到他面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蹲了下来。她将怀里那个小包裹放在地上，轻轻打开。里面是两块看起来硬邦邦、但还算完整的合成粮饼，还有一小瓶用塑料瓶装着的、相对干净的过滤水。 “这个……给你。”她将东西往前推了推，声音依旧很轻，但努力保持着平稳。“你……晚上没吃东西。” 李落尘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地上的粮饼和清水上，然后又移回她的脸。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施舍怜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他不需要。他只想一个人烂在这里。 见他毫无反应，苏小婉抿了抿嘴唇，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并没有离开。她沉默地蹲在那里，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管道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管道外永不停歇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李落尘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离开时，苏小婉却忽然抬起了头。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不再躲闪，直直地看向李落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我给你唱首歌吧”她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勇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就一首……我姐姐以前……经常唱的。她说，难过的时候，听听歌会好受一点。” 不等李落尘做出任何反应——或许是拒绝，或许是更可怕的沉默——苏小婉已经微微闭上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那些慌乱和怯懦仿佛被暂时封存了起来，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然后，她开口了。 没有歌词。只是一段轻柔的、古老的哼唱旋律。她的声音不再像白天在广场上那样清亮有力，而是变得异常空灵、飘渺，像月光下潺潺流动的溪水，又像清晨穿过林间的薄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 这旋律……李落尘的身体猛地僵住！ 这旋律他听过！不是在市井街巷，而是在……昆仑山巅！在那些短暂休憩的片刻，姜月灵也曾这样哼唱过！这是她们姜家血脉中流传的、安抚心神的上古调子！ 歌声在狭小闭塞的管道里缓缓流淌，奇异地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劣质酒精和绝望的气息。那空灵的旋律，像是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拂过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碎片。 这一次，预想中的、被歌声触发更剧烈心魔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相反，那持续灼烧着他灵魂的刺痛感，仿佛被一股清凉的泉水悄然浸润，竟然……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缓和 李落尘死死地盯着哼唱中的苏小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更深的困惑。这怎么可能这女孩……她的歌声，竟然能影响到他连烈酒都无法麻痹的心魔 苏小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她没有看到李落尘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她只是专注地哼唱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安慰和祈愿，都融入这古老的旋律中。 一曲终了，余音仿佛还在管道内袅袅盘旋。 苏小婉缓缓睁开眼睛，对上李落尘那双依旧复杂难辨的眼眸。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用力。她看着地上原封不动的粮饼和水，轻轻说道：“东西我放这儿了……你……你记得吃。” 说完，她站起身，最后看了李落尘一眼，转身默默地离开了管道，细心地将那块破金属板重新掩好。 管道内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寂静。 但这一次，那死寂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李落尘没有动地上的食物和水。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蜷缩在角落里，仿佛一尊石像。只有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中那剧烈翻腾的、混杂着痛苦、迷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贪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窗外，遥远的夜空深处，那些恒定闪烁的冰冷星辰中，有一颗，似乎极其细微地、异样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某种亘古存在的意志，投下了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