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余音与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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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雪敏锐地感受到了这充满恶意的视线，她上前一步，纤薄的后背下意识地挺得更直，如同护犊的母兽，想要将林枫挡在身后纷扰之外。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林公子的演奏确实精彩，苏氏感激您的助兴。不过，我先生素来喜静，不擅此道，就不必……” 她的话未说完，一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却轻轻按在了她微凉的手腕上。 苏清雪一怔，侧头望去。 只见林枫不知何时已站起身，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表情，深邃的眼眸中甚至看不出一丝被挑衅的怒意，只有一种古井无波的淡然。他对苏清雪微微摇了摇头，递过一个“无妨”的眼神。 那眼神奇异地安抚了苏清雪心中翻涌的怒意和担忧。她看着他松开手，然后迈开步伐，不疾不徐地，从光影交织的角落，走向了宴会厅中央那架沐浴在主灯下的斯坦威三角钢琴。 他的步伐从容，没有林天傲刻意营造的优雅舞步，也没有半分怯场或犹豫，仿佛只是走向自家客厅的沙发。那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深色休闲西装，在此刻非但没有显得寒酸，反而因其主人超然的气度，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洒脱与不羁。 原本喧闹的宴会厅，因他这突兀的举动，再次诡异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充满争议的男人身上，充满了惊愕、好奇，以及更多的……等着看笑话的玩味。 “他……他真的会弹钢琴” “怕不是被林公子激得下不来台，硬着头皮上吧” “啧啧，这下要出大洋相了，何必呢……” “苏总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柳婉仪混在人群中，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心情复杂难言。她既希望林枫再次创造奇迹，打脸林天傲，又隐隐害怕看到他那过于耀眼的光芒，那会让她觉得自己之前的鄙夷如同小丑。陈静则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了苏清雪身侧不远，她端着酒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林枫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了然与更深层次的期待。 林天傲看着林枫真的走向钢琴，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是一种计谋得逞的、混合着鄙夷与兴奋的笑容。他几乎已经预见到，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怎样灾难性的演出，足以将这个让他屡次吃瘪的男人，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林枫在钢琴前坐下。没有调整座椅，没有试音，甚至没有像林天傲那样闭目酝酿情绪。他只是随意地伸出那双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黑白琴键，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沉睡婴孩的脸颊。 然后，在所有人或期待、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中，他的手指，落下了。 “嗡……” 一个低沉、浑厚，仿佛来自远古教堂钟鸣般的和弦响起，并不响亮，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场内所有的窃窃私语，直抵每个人的心灵深处。 紧接着，旋律如同涓涓细流，缓缓铺陈开来。初听是巴洛克式的复调，带着一丝忧伤与宁静，如同月光下孤独诗人的低吟。但很快，这细流开始汇聚，变得湍急，音符变得密集而充满内在的张力。 林枫的手指在琴键上开始加速。 一开始，还能看清他指尖的跃动，但很快，那动作便化作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双音、颤音、大跨度琶音、急速的半音阶……各种艰深到极致的技巧，如同呼吸般自然流畅地从他指尖倾泻而出，编织成一张复杂而精密的音乐之网。 这不再是单纯的炫技！ 那音乐中，蕴含着极其复杂而深刻的情感——有深沉的悲恸，如同失去至亲的哀鸣；有压抑的愤怒，如同困兽在牢笼中的咆哮；有恶魔般的戏谑与嘲弄，仿佛在俯瞰世间的愚蠢；更有一种超越了一切苦难、挣脱所有束缚、直指灵魂本源的崇高与救赎！ 是《魔鬼的颤音》！ 而且，是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包含了魔鬼即兴华彩段的、最完整、最艰深、最富有魔性的原始版本！ 一位白发苍苍、身着传统中山装的老者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他是滨海音乐学院的荣誉院长，国内泰斗级的钢琴家冯景明。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老泪纵横，指着钢琴前的林枫，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是……是它！真的是它！《魔鬼的颤音》……失传的华彩……上帝……不，是魔鬼……魔鬼在他手中苏醒了！” 冯老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知情者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魔鬼的颤音》本就是小提琴与钢琴领域难度巅峰的代名词，而其传说中的原始版本，更是被视为不可能被完美演绎的神话！ 此刻，神话正在他们眼前上演！ 林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微闭着双眼，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他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起伏有着轻微的晃动，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呼吸，都与那撼动人心的乐章完美契合。那颤音，真的仿佛带有某种魔力，不仅仅是听觉的震撼，更是直击灵魂的拷问，让听者不由自主地心悸、战栗，却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苏清雪怔怔地站在原地，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她看着那个在钢琴前仿佛散发着光芒的男人，看着他专注而沉静的侧脸，听着那足以让山河失色、让星辰坠落的乐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真的是那个被她视为“契约工具”、被所有人嘲讽为“废物”的男人吗 商海翻云覆雨，身手深不可测，医术起死回生，鉴古慧眼如炬，如今，又展现出这足以令世界级大师震撼的音乐造诣……他到底是谁他的人生，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积淀出如此浩瀚如渊的才华与底蕴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茫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有荣焉的悸动，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柳婉仪早已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她痴痴地望着林枫，眼中只剩下那如同神只般的身影，之前所有的算计、比较、不甘，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而林天傲，他脸上的笑容早已彻底僵死，进而扭曲。最初的震惊过后，是如同海啸般袭来的、噬骨灼心的嫉妒与屈辱！他引以为傲的《鬼火》，在这首真正的神级作品面前，简直成了聒噪的杂音！他那点技巧，在林枫这近乎“道”的演奏面前，幼稚得如同刚学会爬行的婴儿！ 这不仅仅是技艺的碾压，这是灵魂层次、艺术境界上，彻头彻尾的、毫无争议的云泥之别！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穿着皇帝新衣的小丑，所有的骄傲与光环，都在林枫这惊世骇俗的演奏下，被撕扯得粉碎，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地自容！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最后是一片死灰。 当林枫的演奏进入到最后那一段传说由魔鬼亲自谱写、人类几乎无法企及的华彩乐段时，整个宴会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那飞速流淌、变幻莫测的音符，如同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语言，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又蕴含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最终，在一个干净利落、却又余韵无穷、仿佛直坠深渊的和弦中，戛然而止！ 音乐停止了。 宴会厅内，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死寂。 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保持着聆听时的震撼表情，灵魂似乎还被困在那瑰丽而恐怖的音乐幻境中，无法回归。 “啪嗒。”不知是谁的酒杯失手掉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才惊醒了众人。 下一刻，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震耳欲聋的掌声、惊呼声、赞叹声，几乎要掀翻宴会厅的穹顶！比之前给林天傲的掌声，要热烈百倍，疯狂百倍！ “神迹！这是音乐的神迹！” “我……我听得浑身发抖……” “冯老都哭了！这绝对是大师级的演奏！” “这位林先生……简直是怪物！不，是神！” “林天傲跟他比……呵呵，简直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所有的赞美都毫不吝啬地涌向了林枫，所有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与狂热。之前那些看笑话的、同情苏清雪的议论，此刻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林枫身份无边的猜测与对苏清雪无比艳羡的目光。 林枫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缓缓起身，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倾倒了全场的演奏，只是信手拂去了肩上的尘埃。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林天傲，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刻意的嘲讽，但那无声的注视，却比任何利刃都更具穿透力，将林天傲最后一点自尊也碾得粉碎。 林天傲猛地回过神，接触到林枫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极致的难堪与羞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林枫……你……好……很好！” 他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维持基本的礼仪，一把推开试图上前搀扶的保镖，在一众宾客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近乎癫狂地、踉跄着冲出了宴会厅，背影狼狈如同丧家之犬。 这场庆功宴，最终以林天傲的彻底败走和林枫的惊世亮相而落下帷幕。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风波，绝不会就此结束。林枫与京都林家之间，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庆功宴结束后，回到铂锐一品顶楼公寓，已是深夜。 奢华的复式空间内，一片静谧，与方才宴会的喧嚣恍如隔世。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散落的银河，无声流淌。 苏清雪褪下了华贵的晚礼服，换上了一身丝质睡袍，却毫无睡意。她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牛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一楼那扇紧闭的客房门。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林枫那曲震撼灵魂的《魔鬼的颤音》，以及他演奏时那专注而超然的侧影。今晚的林枫，仿佛撕下了最后一层平凡的面纱，展现出的冰山一角，已足以颠覆她过往所有的认知。 “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苏清雪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一种强烈的、想要深入了解这个男人的冲动，在她心中野草般疯长。那不再仅仅是出于好奇或对合作伙伴（或者说守护者）的探究，更夹杂了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明晰的、微妙的情感悸动。 就在这时，一楼客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林枫走了出来，他似乎刚洗漱过，头发还带着湿气，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家居服，与宴会上那个光芒四射的钢琴家判若两人。但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内敛而深沉的气质，却让苏清雪无法再将他与“平凡”二字联系起来。 他看到坐在客厅的苏清雪，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走了过来，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还没睡”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嗯，”苏清雪放下牛奶杯，抬眼看他，灯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直接，“今晚……谢谢你。” 她谢的，不仅仅是他再次为她解围，挫败了林天傲的挑衅，更谢他让她看到了一个……如此不同的世界。 林枫微微摇头：“没什么。”他顿了顿，看向她，目光深邃，“林天傲的出现，意味着京都林家已经注意到了这里。接下来的麻烦，可能会更多。”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苏清雪心一紧，忍不住问道：“你和京都林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的那个……旁支子弟……”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询问他的过去。问出口后，她竟有些紧张，生怕触及他的禁忌，又渴望得到答案。 林枫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久远的、并不愉快的画面。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一些陈年旧事罢了。”他最终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语气听不出喜怒，“林家……于我而言，早已是陌路。”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详细解释。但这模糊的承认，已经让苏清雪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果然与那个盘踞京都的庞然大物有关！而且，关系似乎极其复杂，绝非林天傲口中“不堪的弃子”那么简单。 他还想再问，林枫却已经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龙腾集团的合作即将全面展开，苏氏内部也刚刚肃清，你需要集中精力。林家那边……我会处理。” 他的话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仿佛所有风雨，他都能一肩担下。 苏清雪看着他平静而坚定的眼神，所有追问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她知道，他不想说的，她问不出。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让她选择不再追问。她点了点头：“我明白。”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历经风波后的、微妙的安宁在流淌。有些东西，在今晚之后，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又坐了片刻，林枫起身：“不早了，休息吧。” “好。”苏清雪也站起身。 看着林枫转身走向客房的背影，苏清雪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你……也早点休息。” 林枫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便关上了房门。 苏清雪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五味杂陈。今晚发生的一切，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时间慢慢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