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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排顺流而下，雾气渐渐稀薄，两岸的黑影越来越清晰。 冯仲云拍了拍萧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子，我认识你，也早听过你的名字——你是萧景义的后代啊。” “你爹可是条响当当的好汉，江桥那一仗打得惊天动地，在马占山将军和谢珂参谋长的指挥下，硬是打出了咱中国军人的骨气和威风！” “你叔叔萧敬天送我们从哈尔滨出来时，就跟我提起过你。其实我早听说许公中学里有你这么个抗日积极分子。” “好好干，得向你师兄赵尚志学学。他在巴彦跟张甲洲一起拉起了游击队，还带头进攻过县城。虽说中间受了些挫折，却是屡败屡战，越战越勇，队伍那是一天比一天壮大，已经威震北满了！” “南边的杨靖宇更不含糊，带着李红光、金成柱、程斌他们闹得风生水起。” “杨靖宇可是老革命了，八一南昌起义后没几天，他就在确山发动了暴动，现在他们的队伍已经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十七军了。” “我这次去汤原，主要是去整顿当地的游击队。” “他们这些年遭了不少罪，经历的挫折数都数不清，但抗日的劲头一点没减，斗争照样坚决得很。” “夏云阶和戴鸿宾这两个人，可是汤原抗日队伍里不可多得的好带头人啊！” 老孙头突然压低声音：“前面是满天星，都坐稳了！” 萧锋探头望去，只见江面上散布着无数黑黢黢的礁石，像潜伏在水中的猛兽，湍急的江水撞上去，激起雪白的浪花。 这处险滩的礁石群犬牙交错，危机四伏。放排人口中“夜不放排”的行规，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老孙头猛地将长棹插入江底，包头铁与礁石碰撞发出刺耳的“锵”声，木排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微微转向。 “小李掌前舵，小三控尾舵！”他厉声喝道，两个伙计立刻各持船棹守住木排首尾。 前者调整方向避开正面礁石，后者则用长杆撑开侧面暗礁。 萧锋这才注意到，这张看似普通的木排暗藏玄机。 前中后三段原木宽度不同，前端三节是分别由五、六、七根原木组成的窄排，灵活如舵，又像凤头。 中间七八节是由十数根到数十根原木组成扇面形主排。 尾部与前端类似的窄排，要长一倍，类似凤尾，保持平衡。 这正是木帮鼎鼎有名的“凤凰排”。 “左三棹，右满舵！”老孙头再次大喝，长棹在他手中如臂使指，木排突然向左侧倾斜。 萧锋下意识抓住身旁的原木，只见一块半露水面的礁石擦着排尾呼啸而过，激起的水花溅了众人一身。 稠李子树皮拧成的软连接在此刻展现出优势，木排随着激流上下起伏，却始终保持整体稳固。 若是寻常硬连接的木排，刚才那下碰撞早已散架。 冯先生突然指着左侧江面：“老孙头，东侧水流有回流，顺着漩涡边缘绕过去！” 他早已通过观察水流速度与旋涡轨迹，在脑中构建出水流模型，精准判断出安全航线。 话音刚落，萧锋果然看到礁石间有股暗流向内回旋。 老孙头眼中闪过佩服的神色，猛一压棹改变方向，木排擦着礁石群的边缘穿行，排上的原木被浪花拍打得微微颤动，有几根甚至随着水流上下浮动，露出侧面暗藏的凹槽—— 这正是公孙先生设计的机关，必要时可拆解重组，此刻却成了缓冲激流的关键。 一个伙计突然喊道：“礁石勾住排底了！” 只见一根原木被水下暗礁卡住，木排瞬间停滞，后面的激流却推着木排往前冲，眼看就要撞上前方的礁石群。 萧锋正要拔刀砍断连接绳索，老孙头却已俯身扳动原木侧面的机关，只听“咔哒”一声，那根原木竟从中裂开一道缝隙，随着水流轻轻一荡便脱离了暗礁。 “这是公孙先生设计的活节，遇阻能脱开！”老孙头边调整方向边解释，额头上的汗珠混着江水滚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达声，一束手电筒的光柱刺破夜色，在江面上扫来扫去。 “是巡逻艇！”小李低呼，手伸进水里，握紧了藏在原木下的步枪。 萧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冯先生从容地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蓑衣递给萧锋，自己也披上一件，又让伙计们都蹲在木排上整理绳索—— 他早已算准巡逻队的视线死角，用最自然的姿态掩饰了排上的紧张气氛。 老孙头故意咳嗽两声，用粗嘎的嗓门喊着号子，指挥伙计们用长棹清理排前的浮木，动作自然得毫无破绽。 光柱在木排上停留片刻，终于缓缓移开，马达声渐渐远去。 木排继续前行，夜色渐深，一轮上弦月终于从云缝中探出头来，给江面镀上一层银辉。 萧锋这才敢松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却见冯先生正借着月光翻看一卷油纸包裹的地图，手指在“莲江口”的位置轻轻一点—— 他用坐标系在脑中标记着航线，早已规划好最佳靠岸点。 “还有十里水路就到莲江口码头了，那里有敌人的重兵把守。” 冯先生抬头对老孙头说，“我们得在码头上游靠岸。” 老孙头点头应下，调整长棹改变方向，木排悄悄向左侧江岸靠近。 江风渐起，吹得原木间的绳索发出轻微的声响。 萧锋望着冯先生专注的侧脸，想起这一路来的经历。 在哈尔滨街头甩掉跟踪的密探，在通河客栈识破伪装成货郎的特务，此刻又在险滩暗礁间躲避巡逻艇—— 这位投笔报国的知识分子，将数学中的逻辑推理与概率分析融入了每一次决断，那些随口说出的水文知识、地形判断，都是学识与勇气的完美结合。 “到了。”老孙头突然停下木排，此处江岸生长着茂密的柳树，正好隐蔽身形。 萧锋扶着冯先生踏上泥泞的江岸，回头望去，老孙头正指挥伙计们拆解木排上的伪装，那些看似普通的原木被轻轻一扳，竟露出藏在里面的短枪与干粮—— “冯先生，萧同志，顺着这条小路走三里地，就有同志接应。” 老孙头递来两根树枝当拐杖，粗糙的手掌在衣角上擦了擦，“放心走吧，我们在这儿引开追兵。” 冯先生握住老孙头的手，郑重地点头：“保重。” 萧锋也向这群勇敢的木排帮成员敬了个礼，转身跟着冯先生走进岸边的密林。 月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前方的黑暗中，汤原根据地的灯火虽未可见，但两人的脚步却无比坚定。 身后的江面上，木排重新顺流而下，朝着莲江口码头的方向缓缓驶去，将危险与掩护都留在了夜色里。 这位来自江南的北大英豪，用一身学识与忠勇，在暗夜江面上写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又将在白山黑水间留下一代儒将叱咤风云的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