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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锋蜷在硬座车厢的角落，棉袄领子竖得老高，几乎遮住了整个鼻尖，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双像雪地里幼狼般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过道上来往的人影，瞳孔里映着车厢顶昏黄的灯泡，满是不安。 佟汉林还是没跟上来。 分手时的画面，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萧锋脑海里。 “小子，听好了，咱们到鹤立站碰头，站台的烤红薯摊子见，我带了好酒，到时候咱俩暖和暖和。” 这话是他们去炸客栈之前佟汉林跟他说的。 当开往鹤岗的火车喷着白汽，慢悠悠驶进鹤立站时，萧锋看到这熟悉的地方，忍不住鼻子发酸，泪流满面。 这看似平静的站台，正是父亲萧景义和战友们反抗日寇，牺牲流血的地方啊！ 站台上根本没有烤红薯摊子，只有个裹着破棉袄的卖烟卷和毛嗑的老头。 老头佝偻着背，见萧锋过来，用小碗崴出来一碗毛嗑，递过来。 找钱的时候，把叠好的零钱按在萧锋的手心，声音压得极低：“佟掌柜误了事，让你先走，别等他。” 萧锋捏着钱，还想问点什么，可老头已经转过身，继续吆喝着“毛嗑烟卷啦！”，离开了。 回到车上，对面那个铁路工人打扮的人正从口袋里掏出旱烟袋——那是个用老树根雕成的烟袋锅，烟杆上包着一层厚厚的包浆。 他捏了撮烟丝塞进烟袋锅，用火镰点燃，烟丝滋啦作响，一股辛辣的关东烟味瞬间漫开，呛得萧锋忍不住皱了皱眉。 萧锋的指节瞬间绷紧。佟汉林出发前特意跟他交代过：“真正干活的人，抽的都是自己卷的叶子烟，便宜，解乏还方便，只有那些便衣特务，才爱抽这种带劲儿的关东烟，让自己随时保持清醒。” 他悄悄打量着对面的男人，见对方只是低头抽着烟，眼皮都没抬一下，可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始终握着烟口袋，显然也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站台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碎裂声——是碎冰被皮靴狠狠踩裂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萧锋猛地抬头，透过车窗，只见五六个穿黑色制服的伪满警察和日本宪兵簇拥着一个戴军帽的日军曹长，正快步走向列车。 日军曹长手里握着军刀，刀鞘上的铜饰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身后宪兵的刺刀更是闪着慑人的寒气。 “都给我老实点！挨个查！”黑皮警长手里捏着一张画像，走到车厢门口，对着里面嘶吼，“重点找个戴狗皮帽的细高个，谁要是敢藏人，就地枪毙！” 萧锋的脊椎瞬间发凉，像是有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萧锋赶紧缩进座位阴影里，把脑袋埋得更低，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对面的铁路工人磕烟灰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烟袋锅在铝饭盒上轻轻敲了起来：哒、哒哒——哒。 三短一长，是联络暗号！意思是“有危险，跟我走”。 萧锋心里一震，原来这人不是特务，是自己人！ 他强压着激动，继续装作害怕的样子，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工人的动作。 “都抬头检查！一个都别漏！”黑狗子的吼叫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隔壁车厢。 铁路工人起身把萧锋让了过去，用身体挡住了他。 “你的，回到位置上！” 铁路工人对着日军曹长弓了弓腰，用生硬的日语说：“太君，我……我尿急，想上厕所。” 日军曹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神里满是嫌弃。 铁路工人随后进了厕所，反手锁上门。 他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把圆形的，内嵌三角形齿纹的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车窗的锁。 凛冽的寒风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裹着雪粒子，狠狠抽在萧锋脸上，冻得他脸颊发麻。 “佟哥栽在城西关卡了！”铁路工人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我从关卡那边过来时，看见宪兵队的人拿着他的画像到处找人，他腿肚子中了一枪。” 铁路工人眼睛赤红：“佟哥说，沿途的车站肯定已经被栾平的人盯上了，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返回莲江口，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夜里十点在站外扒煤车，是唯一能回去的办法。” 火车突然晃动了一下，车身缓缓向前移动，站台开始慢慢倒退。 铁路工人一把抓住萧锋的胳膊，把他往车窗边拉：“没时间了！火车要加速了！，记住，栾平买通了商会的刘二狗，要在赛马会诱杀戴鸿宾同志！” “跳！”铁路工人大喝一声，猛地把萧锋往车窗外推。 萧锋身体一轻，随即重重地摔在铁轨旁的雪堆上。 他顾不上疼，刚想爬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枪响，撕裂了寒风。 “八嘎！有人跳车了！快开枪！”日军曹长的怒吼声从火车上传来。 密集的枪声响起，子弹擦着车皮飞过，溅起一片片火花。 萧锋回头望去，只见铁路工人正用自己的身体堵住车窗，深蓝色的制服上瞬间炸开几朵血花。 他的落在萧锋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坚定，像极了佟汉林平时叼着烟卷，笑着骂他“愣头青”的模样。 最后时刻，工人对着萧锋吼了一声，声音被风声和枪声淹没，可萧锋却看懂了他的口型——“愣啥跑啊！” 萧锋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咬着牙，转身钻进旁边的灌木丛。 雪堆吞没了他的身躯，他蜷在灌木后，看着绿皮火车拖着长长的白烟，载着那道血染的蓝影，渐渐消失在风雪里。 “呜——”远处传来一阵汽笛的呜咽声，萧锋心里一紧，抬头看了看天，估算着时间，刚好十点整。 他加快脚步，躲到铁轨旁的煤堆后面，只见一列运煤车像一条黑色的巨龙，缓缓爬过山弯，车头的灯光刺破黑夜，照出一条光亮的走廊。 萧锋深吸一口气，趁着煤车减速的瞬间，猛地冲了出去，拽着车厢间隔处的拉手，纵身跃上煤堆。 煤车渐渐加速，朝着莲江口的方向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