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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阎王的老巢铸铁营，墙上粗粝的狼牙铁刺上，半片冻得发紫、边缘凝着暗红冰晶的人耳在风中微微摇晃，像一面残忍的微型战旗。 窟内角落隐蔽处，一方阴沉木打造的牌位静静立着，边缘嵌着枚泛黑的弹壳碎片，正是活阎王汪兆民独子汪文彬的灵位。 沉香木炭盆煨着把紫砂小壶，白气氤氲蒸腾，竟有几分暖意。 火光映着主位上的汪兆民，一袭半旧灰布长衫，身姿清瘦挺拔，面容白皙，三绺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 指间盘着枚和田青玉貔貅，目光掠过牌位时，指尖会不自觉地轻轻摩挲，而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若非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藏着无法融化的冰寒，以及右额角那道蜿蜒入鬓，细若发丝的浅色旧疤，他更像一位隐居山谷的落拓书生。 火光映亮他眼中压抑的雷霆，声音沉静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 “戴先生劫我黄花店三十条枪，江湖救急本是常情。” 他拿起案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指尖轻轻捻过上面用炭笔写就的潦草字迹。 “却非要说‘替长白山阵亡的英魂，收笔迟到的利钱！’呵，好一个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洞窟厚重的毛毡门帘被粗暴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刺骨寒风尖啸着灌入，吹得火盆里的火星乱窜。 一道颀长身影踏雪而入，玄狐大氅的皮毛上凝着霜花。 栾景玉摘下金丝眼镜，用一方雪白丝帕不疾不徐地擦拭着镜片上的水雾。 他清瘦的面容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冷，镜片反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扫过岩壁—— 那里，一块镌刻着“明镜高悬”的旧匾高悬，落款赫然是伪满洲国参议的印鉴。 “明镜高悬”一个想判案的土匪是有理想的，难怪号称活“阎王”！ “昨夜我又死了一回，汪公。”栾景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脚尖看似不经意地踢了一下脚边沉重的紫檀木匣。 匣盖弹开，“哗啦——”黄澄澄的子弹如同带着杀意的金流，倾泻而出，叮叮当当地撞击在石座旁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冰冷的枪身上。 “奉天兵工厂，新淬的獠牙，”他嘴角勾起一种掌控一切的淡然弯曲。 “戴胡子抢走的那点旧货，汪公不必记在心上！” 栾景玉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汪公睿智！我身负潜伏专员之职，本就是要借你们火并，削弱东北地方武装与抗抗力量。” “但是，汪公经过了时间和事件的考验，尤其是在关东军作战失利时的忠勇配合，我已如实上报。” 他直言身份，语气依旧淡漠，“配给你们上次那批武器，是饭冢大佐的昏招，哪能让帝国的朋友拿着随时可能炸膛的枪去战斗呢” 窟内重归片刻寂静，只有炭火噼啪和紫砂壶里茶水渐沸的咕噜声。 汪兆民走回石案，坐下，拿起紫砂小壶，姿态从容地开始温杯、洗茶、点水，茶道流畅优雅。 袅袅茶烟弥漫开来，带着茉莉花的清香，却冲不散洞窟深处的杀机和血腥。 “汪公雅兴。”栾景玉踱步过来，取过另一只温好的白瓷杯。 一张硝制过的羊皮卷在氤氲茶气中缓缓铺展，上面绘着蜿蜒的山势和几处模糊的交接地标。 栾景玉修长的手指仿佛无意地在羊皮卷边缘摩挲，指甲倏然划破看似严实的夹层！ 刺耳的“嗤啦”声撕裂了茶水的安宁，一张折叠整齐的武器清单赫然呈现： -大正十一年式掷弹筒x 5 -八九式特种榴霰弹 60枚 -大正十一式轻机枪x 6 -九七式光学狙击镜x 1（注：伪刻辽十三厂标，配给三八式步枪用于狙击） -三八式友坂步枪弹x “聊补黄花店小失之数。”栾景玉语气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随手抓起一把子弹，任由它们叮叮当当地滚过石案上那尊沾着干涸血迹的玉貔貅，发出不协调的声响。 “戴鸿宾劫走的二手货，终究是不上台面的过时玩意儿。” “你看这狙击镜的镜轨出自三菱工厂，镜片是德国蔡司真品，五百米之内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他一把抄起茶筅，猛地蘸入滚烫的茶壶之中，而后如同执笔般，带着凌厉杀意，狠狠淋向羊皮卷上标记的野狼沟—— 滚烫茶汤浇落的位置，恰好与掷弹筒“未定品”说明严丝合缝！ “可以在这里遗弃两门有标记的掷弹筒，让戴鸿宾尝一尝在沙漠上捡到武器的喜悦！” “轰隆一声天地净！省得脏了汪公的手！更省得……” 他故意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汪兆民的眼睛，“省得那些流弹，再误伤了汪公的麒麟子！” 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捅穿汪兆民竭力维持的平静。 石案上的白瓷杯猛然炸裂！清脆的响声吓得侍立角落的喽啰一哆嗦。 滚烫的茶水混着殷红的血珠，从汪兆民指缝间滴滴答答落在羊皮卷上，晕开一片暗色。 他终于抬起头，儒雅的面具彻底碎裂，眼中是血海滔天的恨意与疯狂的杀意！ 栾景玉脸上的从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他缓缓掰开汪兆民紧握的手指，另一只手从紫砂茶盘底部隐秘暗格里，拈出一个寸许长的细颈琉璃管。 管壁厚重，内里盛放着半管灰黑色晶砂，在火光下流动着不祥的金属光泽，管底阴刻着“冷霜散乙种见热血成毒雾入畜肺即溃烂”。 “这是关东军731部队‘特殊资材部’的试验品，本用于冬季毒杀敌人战马，低温能抑制毒砂活性，正好用在莲江口赛马会。” 他解释道，指尖捏着琉璃管靠近火苗，淡得几乎不可闻的诡异气味飘散开来。 “正月十五的赛马会是‘日满亲善’官方活动，关东军会派代表出席，戴洪宾必会暗中出现，并且派人参赛。一万元的优胜奖谁不馋啊！” “此物撒入他们的的精料桶，马在起跑闸内毒发惊厥，口鼻喷毒血，戴洪宾定会亲自去查看。” 栾景玉的声音如同毒蛇滑行，“届时遣人趁乱用淬毒袖里镖，朝他们骑手后颈一点—— 这镖毒和冷霜散同属乙种毒系，栽赃就成了。 再让汪公的人在看台上喊‘土匪杀人啦’，这马会顷刻便是血海屠场！” 琉璃管的光泽倒映着汪兆民扭曲的面孔和栾景玉镜片后的深渊。 炭火陡然一声闷响，一团飞灰炸起，缓缓落在琉璃管旁，仿佛为这场阴谋盖上了暗沉的印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