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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锋的皮靴碾过院门口的枯草，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半年前还挂着红辣椒串的屋檐下，现在结满了蜘蛛网。长生用枪管挑开歪斜的屋门，一股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 炕桌上的半碗高粱饭已经长出了绿毛，旁边倒扣着一本《三字经》——正是萧锋上次来时送给娟子的。 墙上的月份牌停在八月十七日，那天正是马场会爆炸后的第三天。 “柜子抽屉有翻动的痕迹，”长生蹲下身，“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目光扫过炕沿，看见灰尘中有一道清晰的指痕，“最近有人来过。” ——而且，那人翻找的不是财物。 赵玉桓的茶馆飘出炒茶的香气，萧锋注意到茶馆新装了日式移门，门帘上印着“满洲特产”的字样。 “刘大哥是去佳木斯进货时没的，”赵玉桓媳妇边煮茶边低声道，“说是被抓到汤原修飞机场了。” 铜壶盖碰撞壶身的声响，掩盖了她后半句话：“同去进货的王掌柜回来说，到了佳木斯就没见到他人。” 里屋传来娟子念课文的声音：“人之初，性本善……” 长生从门缝看见小姑娘手腕上戴着串木珠子——那是用刘家院子的枣树枝雕的。 “三鲜馅饺子来喽——”淑贞婶子的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把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两个日本商人桌上。 转身时，她手肘“不小心”碰倒了醋瓶，她连忙点头道歉，顺手用抹布擦干净了桌面。 后厨的萧锋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账本上奇怪的记号：正正丅（五车大豆）、??（两箱火柴）。 这些符号正是山里队伍用的物资代码——这家茶馆，是地下交通站。 放学的钟声里，赵玉桓把娟子护在身后。 校门口新来的日语教员正在发糖。 穿和服的女人弯腰时，后颈露出个紫红色胎记——形状像极了关东军特务处的樱花徽。 “先生好！”娟子突然挣脱赵玉桓，举着木珠串跑过去，“这个送给您！”木珠碰撞间，最粗的那颗隐约闪过金属光泽。 当晚，日语教员的和服腰带里掉出颗木珠，掰开后露出卷微型胶卷，上面是连江口日军布防图。 落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枣子——娟子总说爹种的枣最甜。 刘大成的镐头砸在混凝土上，火星溅到旁边战俘溃烂的脚踝。 十二座巨型飞机堡像坟墓般矗立在荒野上，其中四座真机堡入口处，日军正用水平仪检查钢筋角度。 “看那个戴眼镜的。”佟汉林用上海话低语。他断掉的左臂伤口还在渗血，指向正在训话的日本工程师森田。 “同济大学毕业的，昨天偷偷改了三号机堡的钢筋配比。” 突然，朝鲜监工金大棒的铁棍砸来。 刘大成硬挨了这一下，顺势把怀里的锈铁钉撒进混凝土搅拌车—— 这是他们三天来蓄意破坏的第十七车料。 晚饭的橡子面窝头掰开，里面藏着半张烟盒纸。战俘们传阅着上面的密信： “跑道厚度少报5cm——老周（原国军工兵营长）” “机堡坐标错标200米——小林（台湾籍医护兵）”。 最后是森田的铅笔字：“b4机堡混凝土晚拆模24小时”。 汉奸队长吴天宝晃着手电过来时，刘大成赶紧把纸条吞下。 这个原东北军连长虽然表面凶恶，却总在半夜把重伤员调去“惩戒队”——其实是送去医务室。 赵玉桓的茶馆后院，萧锋用碘酒擦着一张桦树皮。 显影出来的机场平面图上，四个真机堡被标成红色，八个假目标画着蓝圈。最惊人的是跑道旁的排水沟标记—— 那分明是条地下暗道！ “娟子送来的，” 赵玉桓掏出一串枣木珠，“那丫头借口给爹送棉衣，把情报藏进了木珠……”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又一批南方战俘到了。 子夜的探照灯下，萧锋小队像壁虎般贴在跑道边缘。 长生用虎牙钳剪开铁丝网时，机场突然警报大作—— 原来是佟汉林他们点燃了劳工棚！ “快！b4机堡！”萧锋带头冲进硝烟。 森田工程师早已打开液压门，混凝土未干的机堡里，三百多名战俘正用钢筋撬着模板。 “跑道要塌！”老周突然大喊。 只见刚浇筑的跑道段像饼干般碎裂——那些被偷减的钢筋和掺盐的混凝土终于起了作用。 当第一架试图起飞的零式战机陷入裂缝时，刘大成背着受伤的佟汉林跳上马车。 森田没跟来，他最后的身影是在a2假机堡前挥舞信号棒——为轰炸机指引错误目标。 探照灯惨白的光柱扫过跑道，刘大成佝偻着腰搅拌混凝土。 朝鲜监工金大棒的皮鞭突然抽在他背上，“八嘎！加快速度！” 三条狼狗龇着牙，铁链在地上哗啦作响。 “老刘，接着！”佟汉林扔来半块橡子面窝头，上面爬着蚂蚁。 刘大成嚼着粗糙的窝头，喉咙像被砂纸摩擦。 他已经七天没排便了，这橡子面根本就不消化。 “三号机堡的钢筋又少了两根。” 原国军工兵营长老周咳嗽着，吐出一口带血的痰，“狗日的森田故意把图纸改了，出了事倒霉的还是咱们。” 突然，警报声撕裂夜空。机枪塔上的日军哨兵大喊：“有人逃跑！” 三条狼狗箭一般窜出去，惨叫声很快从铁丝网方向传来。 午夜，刘大成蜷缩在漏风的工棚里。 三十人挤在十平米的空间，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 角落里，一个南方来的小战士正在抽搐——他今天被罚在烈日下举铁轨六小时。 “喝点水。”佟汉林用破碗舀来浑黄的积水，“明天b4机堡要浇顶，森田说要用新配方...” “砰！”工棚门被踹开。汉奸队长吴天宝带着酒气进来，手电筒晃着众人的脸。 “都起来！太君要训话！” 外面，日军中队长佐藤牵着狼狗，狗嘴里还叼着半截手指。 “今晚，又有人想逃跑。” 他狞笑着举起血淋淋的布条，“这是他的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