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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咱说这李采臣，被他师父那根小拇指，给结结实实地“点”了一下，那点刚燃起来的豪情壮志，瞬间就熄了个干干净净。 “半……半成……” 他瘫坐在蒲团上，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颗心，是拔凉拔凉的。 半成的活路，那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这不就是把脑袋伸出去，等着老天爷那把刀，落下来吗 他想哭，可眼泪都好像被吓回去了。他想骂娘，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就跟被抽了主心骨的泥人似的，彻底蔫儿了。 玄阳子看着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也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这事儿，光靠“说”是没用的了。道理讲完了，路也指明了，这小子是龙是虫，就看他自个儿能不能扛过去了。 “罢了。”老道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事已至此，再无退路。你且在此处静坐，想想你那如花似玉的媳妇，想想你那还没过够的好日子。为师……去去就回。”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李采臣，自顾自地，开始为那场“九死一生”的豪赌，做起了最后的准备。 当天下午，玄阳子便让还算镇定的白七姑，帮着他，将观里那张最结实的八仙桌，搬到了道观后山最高的一处悬崖坪台上。这坪台，正对着东方，视野开阔，是整座黄崖关，离天最近的地方。 而后，他又从一间尘封多年的库房里，取出了各种繁复的法器。有那画满了二十八星宿图的杏黄令旗，有那雕着龙虎雷文的紫檀法剑，还有那盛着青、赤、黄、白、黑五色谷米的青铜祭器。 列位您得知道，这五色米，在道家斋醮科仪里，那是有讲究的。它代表着五行之力，撒米于坛，既有供养天神之意，也有布下五行结界，护持坛场不受外邪侵扰的妙用。 最要紧的，是一份用金粉混合着朱砂，在明黄色的上等丝绸上，恭恭敬敬写就的“表文”。那上面的字，李采臣是一个都不认识，弯弯绕绕，跟那鬼画符似的，行话叫“云篆”，据说是天神才能看懂的文字。可他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每一个字里，都蕴含着一股子沟通天地的无上威严。 玄阳子将这一切布置妥当，又让李采臣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麻布衣裳。 等到月上中天，山风呼啸，天地间一片清明之时，玄阳子点燃了三炷比小儿胳膊还粗的龙涎香。那奇异的香气，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坪台，让人闻之，心神不由得为之一静。 他让李采臣面向东方，端端正正地跪在法坛之前的蒲团上。 此时的李采臣，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绝望和恐惧。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整个人，反倒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他没再哭爹喊娘，也没再说半句丧气话，只是按照师父的吩咐，跪得笔直。 死就死吧。 好歹，也算是为了活命，挣扎过了。 不亏。 玄阳子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同样一脸紧张、脸色有些发白的白七姑。 老道看着她，淡淡地说道：“丫头，你虽有阴珠护体，不惧寻常煞气。但今日为师所请，乃是雷部正法，至阳至刚，与你妖身天生犯冲。你且退到那棵老松之下，莫要靠近坛场。稍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可妄动分心。” 说着，他大袖一甩。 白七姑只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劲风卷来，将她轻轻地送出了十几丈外，稳稳地落在了那棵老松树的树荫之下。紧接着，她看到老道随手从坛上捻起几粒五色米，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屈指一弹。 那几粒米在空中划过几道微光，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四周的地面上，竟仿佛布下了一个小小的、无形的结界，将那法坛之上越来越凝重的威压，都隔绝了开来。 白七姑心中一暖，知道这是真人在特意护持她。她不再多言，只是朝着法坛的方向，深深地一福，然后便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那即将上演的惊天一幕。 “记住，”老道的神情变得无比肃穆，对李采臣说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可妄动，不可分心！你只需抱元守一，心神合一，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自己的丹田气海之中！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李采臣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玄阳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从坛上拿起那柄紫檀法剑，脚下，竟踏出了一套玄奥无比的步法。 那步法，时而如灵龟踱步，沉稳厚重；时而如仙鹤亮翅，轻盈飘逸。李采臣虽然看不懂，却能感觉到，师父每踏出一步，整个坪台的气场，似乎就变得凝重一分。这便是道教罡步中最有名的“禹步”，相传乃是大禹所创，步法暗合星斗运转之理，能役使鬼神，通达天听。 只见玄阳子手持法剑，脚踏七星，口中念念有词，开始了一段古老而又玄奥的祭拜。他念的，不是寻常的经文，而是一种音节古怪、毫无规律可言的“密咒”，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带着奇异的律动，引得四周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随着他的念诵，那三炷龙涎香升起的青烟，竟真的不随山风飘散，而是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了三条笔直的、宛如实质的青色烟柱，直冲云霄！ 李采臣跪在地上，心里是又怕又好奇。他偷偷地抬起头，只见他师父，此刻仿佛变了个人。平日里那副懒散悠闲的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天地、号令风雷的无上威严！ 他这才明白，自个儿这位师父，是动真格的了！ 终于，玄阳子念完了最后一句咒文。他停下脚步，将那份写满了天书的“表文”，用剑尖轻轻挑起，高高举过头顶，神情肃穆地，以一种仿佛能穿透云霄的声音，朗声诵道： “太上开恩，玉宸垂慈。兹有下界凡间弟子李采臣，误遭天劫，身负本源，性命危浅，旦夕不保。今有上清门下弟子玄阳子，代其上达天听，冒渎天威，恭请‘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并雷部诸位正神垂听：李采臣此子，虽为凡俗，然其心性纯良，重情重义，实乃可造之材。今贫道欲收其为徒，续我上清道统，奈何其体内‘无主神雷’与‘人魂煞’相互纠缠，阴阳失衡，已成心腹大患。恳请天尊，念及上清同门之谊，大发慈悲，降下‘文始道雷’一缕，以作引导，梳理阴阳，救此弟子于水火。上清玄阳子，冒言上禀，不胜惶恐之至！” 说完，他将那“表文”凑到香火之上。 “呼——” 那明黄色的丝绸，竟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道璀璨的金光，如同逆冲而上的流星，撕裂了沉沉的夜空，径直投向了那九天之上的茫茫云海之中！ 就在那金光消失的一刹那，整个黄崖关，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风，不刮了。 虫，不叫了。 就连站在松树下、被结界护住的白七姑的呼吸声，都仿佛听不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无比的威压，从天而降，压得李采臣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感觉到，在那无尽的苍穹之上，仿佛有一双巨大而又冷漠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那目光，穿透了云层，越过了时空，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他这个小小的、如同蝼蚁一般的凡人身上。 天听，已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