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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 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除非手里有家伙。今宵凶宅摆夜宴，且看谁是活阎罗。” 咱们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单表这西单牌楼的凶宅里，随着日头西坠，那股子阴森劲儿，可是越来越浓了。 是夜，子时。 贝勒府的院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院子里负责巡逻、洒扫的、满院子乱转拔草的“鬼仆”都早早地就被白七姑打发回了屋里，根本不敢露头。它们虽然凶，但在那真正的“家仙”面前，也就是个弟弟。 院子中央，摆了一张八仙桌。 桌上没有大鱼大肉，只有几样专门给“仙家”准备的贡品：一只肥得流油的烧鸡（给黄仙的）、一盘刚出笼的肉包子（给灰仙的）、一碟炸得酥脆的蝎子（给柳仙的）、还有一大坛子三十年的陈年花雕酒，泥封刚拍开，酒香四溢。 李采臣和耿彪，一左一右，跟两尊门神似的站在白七姑身后。李采臣手里拎着那根量天尺，耿彪手里攥着两把板斧，一脸的杀气腾腾，随时准备动手。 白七姑则端坐在桌前，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圣洁。她不急不躁，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酒杯沿上，转了一圈。 “嗡——”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凤鸣般的声响，顺着杯沿荡漾开来，瞬间传遍了整个宅院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狐族的“请仙令”。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起风了。 不是阴风，而是一股子带着土腥味儿和草木味儿的怪风，吹得院子里的老槐树哗哗作响。 “沙沙沙……” 墙角的荒草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那口枯井里，也传出了轻微的爬行声。 “来了。”白七姑轻声说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神色自若。 只见那草丛分开，一只通体金黄、足有家猫大小的黄鼠狼，像人一样直立着走了出来。它头上还顶着一片枯叶当帽子，那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里，透着股子精明和狡诈，这就是传说中的“黄家的”。 紧接着，枯井边上，爬出来一只浑身长满白刺的大刺猬，那刺根根如铁，背上还背着两个红彤彤的酸枣，这是“白家的”。 房梁上，一条手腕粗细的青蛇，倒挂金钩，吐着信子，冷冷地盯着桌上的炸蝎子，这是“柳家的”。 这便是这宅子里盘踞多年的“黄、白、柳”三路家仙。 那领头的黄二大爷，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桌前。它没看李采臣，而是先耸了耸鼻子，闻了闻那烧鸡的香味，然后才抬起头，看着白七姑，尖声尖气地开了口，竟然是一口地道的老北京腔： “哟，这位仙姑，面生啊。这是哪座山头的怎么一来就占了咱们老黄家的地盘，还打伤了咱家的看门狗（指那些鬼）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它这话一出，身后的刺猬和青蛇，也都发出了威胁的低鸣声，显然是没把这几个外乡人放在眼里。 李采臣一听这话，火就上来了。 “嘿！你个黄皮耗子！给你脸了是吧”他往前一步，量天尺往地上一顿，“小爷我住这儿是看得起你们！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老窝，扒了你的皮做围脖！” 那黄二大爷被吓了一跳，稍微退了半步，但一看李采臣是个凡人，虽然手里拿个铁尺，但也没放在心上。它挺直了腰杆，冷笑道： “哟呵！凡夫俗子，口气倒不小！甭看您是官身，在这四九城的阴阳界里，是龙您得盘着，是虎您得卧着！敢跟本大仙叫板小心我吹口‘黄气’，让你全家倒霉三年，喝凉水都塞牙！” “你试试！”李采臣眼露凶光，就要动手。 白七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李采臣一眼，意思是“稍安勿躁，看我的”。 李采臣愣了一下，退了回去。他知道，这种场面，得媳妇来镇，自己那是物理攻击，对付这种成了精的玩意儿，还得靠法术压制。 白七姑缓缓站起身，那种精明的主妇气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威压。 她没有动手，也没有骂人。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三只不可一世的家仙，眼中的瞳孔，突然之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瞬间变成了诡异的竖瞳，泛着幽幽的碧光！ 一股子来自远古的、属于上位者的恐怖威压，毫无保留地，从她那看似柔弱的身体里，爆发了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妖气，那是——千年天狐的本源威压！也是妖族之中，极为尊贵的“青丘血脉”！ “轰！”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那三只家仙，只觉得头顶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那是来自于血脉深处的恐惧，是对“祖宗”的本能敬畏！ “噗通！”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黄鼠狼，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抖得跟筛糠似的！ 那大刺猬更是吓得蜷成了一个球，那条青蛇直接从梁上掉下来，盘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白七姑看着它们，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笑意。 “怎么不认得我” 她轻轻一挥衣袖，身后的影子，在月光下瞬间拉长，隐隐约约，竟幻化出了九条巨大的尾巴的虚影，在夜空中肆意舞动，遮天蔽日！ “老……老祖宗！” 黄鼠狼吓得声音都劈叉了，磕头如捣蒜：“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不知道是青丘的太奶驾到！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它是真吓尿了。在妖界，青丘狐族那是皇族般的存在，它这只还在修行的野黄皮子，在人家面前，那就是个蝼蚁！它哪能想到，这凶宅里新搬来的女主人，竟然是这么一位通天的大妖！ “行了，收起那套虚礼。” 白七姑收了神通，重新坐回椅子上，又变回了那个精明的当家主母。 “我既然入了红尘，就不想摆那老祖宗的架子。但这宅子，如今是我家男人的地盘。” 她指了指李采臣。 “从今往后，他就是这宅子当家的，我是这宅子的内当家。咱们丑话说前头。在这个家里，我是管账的，他是管打的。” 她指了指桌上的烧鸡和酒，又指了指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语气不容置疑： “你们要是听话，帮我看好这个家，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可要是不听话，或者吃里扒外……看见那口井了吗正好缺几个填井的。”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三只家仙齐声高呼，“能伺候太奶和姑爷，那是小的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李采臣在一旁看得是一愣一愣的，心里那叫一个爽啊。 他寻思着：“嚯！还得是我媳妇儿！这排面，这气场，比那慈禧太后都牛！这帮孙子刚才还跟我呲牙，现在还不是跟哈巴狗似的。” 白七姑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的酒菜。 “既然是一家人了，那就坐下吃吧。这酒，是用长白山的灵草泡的，对你们的修行有好处。” 三只家仙一听，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恩威并施”啊！这就是大佬的气度啊！ 它们小心翼翼地爬上桌子，却不敢乱动，先给白七姑和李采臣敬了酒，这才敢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席间，白七姑淡淡地说道： “你们这些地头蛇，在这北平城里，眼线最广，消息最灵。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若是让我知道有谁知情不报或者吃里扒外……” 她没往下说，只是轻轻捏碎了一个酒杯。 “啪！” 瓷粉簌簌落下。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黄鼠狼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太奶您放心！这北平城里，哪怕是哪个王爷晚上起夜几次，小的都能给您打听出来！” 李采臣在旁边听得直乐，顺手撕了个鸡腿扔给黄鼠狼：“行，算你小子机灵！以后跟着爷混，少不了你的好处！” 黄鼠狼抱着鸡腿，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叫一个谄媚。 …… 第二天，清晨。 阳光普照，驱散了凶宅里的阴霾。 李采臣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刚一出门，就见那个无头太监老吴双手捧着温热的手巾板，吊死鬼格格双手捧着叠得板板正正的衣服，两个鬼东西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伺候着，比宫里的规矩还大。 而那只大黄鼠狼，正蹲在门口，像个看门狗一样，警惕地注视着过往的路人。 李采臣走到大门口，指挥着耿彪，搬来一个梯子。 他手里提着一块崭新的、黑底金字的牌匾，亲自爬上梯子，将那块早已腐朽的“贝勒府”匾额给摘了下来，换上了新的。 “挂正点！往左边点！哎，对！” 随着“咣当”一声，新匾额稳稳当当地挂了上去。 上面写着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天津卫李府”。 李采臣站在梯子上，看着这块招牌，心里头那叫一个舒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李采臣，在这藏龙卧虎的北平城里，算是真正地……插旗立棍了！ 就在这时，几个不知死活的北平地痞，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这帮人平日里就爱欺负外地人，看这宅子换了主，想来收点“保护费”。 领头的一个指着那牌匾，阴阳怪气地说道： “哟！这是哪儿来的侉子敢在贝勒府挂牌子也不问问这西单地界儿，谁是爷懂不懂规矩啊” 李采臣站在梯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他没说话，只是冲着门里吹了声口哨。 “小的们！来活儿了！” “吼——！” 门里头，瞬间窜出一阵阴风！ 只见一个无头太监提着大棒子冲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只像狼狗那么大的黄鼠狼，呲着獠牙就扑了上去！ “妈呀！鬼啊！妖怪啊！” 那几个地痞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鞋都跑丢了两只。 看着那帮地痞哭爹喊娘地跑远了，躲在远处看热闹的街坊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脖梗子直冒凉气。 “乖乖……这新搬来的主儿，比鬼还凶啊！” 李采臣看着他们的背影，嘿嘿一笑，从梯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规矩在小爷这儿，小爷我就是规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