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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咱说那李采臣，死而复生，与白七姑是抱头痛哭，宣泄着那劫后重生的无尽后怕与狂喜。 您瞧瞧，这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劫后余生的那股子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俩人就这么抱着，哭了半天，笑了半天。直到情绪渐渐平复，李采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他捧起媳妇那张泪痕斑驳的俏脸，看着那双写满了狂喜的眼睛，在她额头上，“吧唧”就是一口。 一旁的玄阳子，看着这对“亡命鸳鸯”，也是颇为感慨。直到看他们亲热完了，才咳嗽了一声。 “行了，要亲热，回头有的是工夫。”老道板着脸说道，“小子，你先过来。” 李采臣深吸了一口这冰凉而新鲜的空气，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坦。他转过身，看着师父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心里头的小算盘，是打得“噼里啪啦”震天响。 他寻思着：“上次拜师，那是为了活命，算是跟老神仙签了个‘活契’。可刚才那阵仗，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师父，这是能跟老天爷掰手腕的真神仙！我自个儿呢，连天雷都劈不死！乖乖！一个能通天的师父，加上一个连天雷都劈不死的徒弟……这哪是什么‘贼船’，这分明是一张能坐享泼天富贵的‘头等舱船票’啊！” “这‘活契’，必须得想办法换成‘死契’！万一师父反应过来，觉得我这徒弟太邪乎，不要了，那可就亏大发了！” 想到这，他再也顾不上问什么“根骨”，也顾不上想什么“本事”了。 他拉着白七姑温热的手，脸上堆满了最诚挚的笑容，郑重其事地，对着玄阳子，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膝盖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 “师父！”他这一声喊得是情真意切，荡气回肠。 “之前徒儿有眼不识泰山，把您老的‘收徒’，当成了‘救命’的买卖，那磕的头，只能算是画了个押！” “今天，徒儿我是想明白了！心甘情愿，真心实意地，想要在您老人家这棵大树底下，扎下根来！”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真诚地宣布道，“我决定了！上次那拜师礼，就当是‘拜码头’！今天，才是真心实意地，想在您这儿‘入香堂’，正经‘扎根’！等过几天我们把家里的金银财宝取出来都给您做拜师礼，咱把这师徒关系，给彻底钉死了，省得您老人家日后反悔！” 说罢，他一言不发，就那么“砰、砰、砰”，领着白七姑，对着玄阳子，结结实实地，行了这套他自认为最“正规”的三跪九叩之大礼！那额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的“咚咚”闷响，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玄阳子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听傻了。他看着地上磕头磕得“咚咚”响，还一脸“我懂规矩吧”的得意表情的李采臣，只觉得一股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差点没当场道心失守！ 他心里这个气啊：“拜码头入香堂！好家伙！我这上清道统，传到我这儿，成嘛了成江湖帮派了合着我还得先让你瞧瞧我这山头够不够硬，香火旺不旺看得上眼，才肯真心来投看不上，你扭头就走，另拜一家是吗！” 他气得是哭笑不得，指着李采臣，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 “混账！你……你给贫道……滚起来！” 李采臣见玄阳子发怒，于是拉着白七姑趴在地上又开始磕头，口里不住地赌咒发誓到：“师父。弟子是真心的。您老人家就收下我吧。弟子要说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玄阳子被这个无赖气笑了：“还说你是真心，就冲你发的这个誓，就不诚心。” “对对对，您不说我都没想起来，今儿个这么大的雷都没劈死我，换一个。我要说半句假话，就……就……就让我媳妇休了我。师父，这个誓够毒的吧。师父，您就收下我吧，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李采臣急的是胡言乱语。 玄阳子叹口气上前一步，有气无力地将这对“活宝”从地上里面拎了起来。 “……好，好，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就算你……‘入香堂’了。起来吧。” 拜师礼成，李采臣的心，总算是彻底踏实了。他那点性子又活泛了起来，搓着手，一脸谄媚地凑到玄阳子跟前。 “师父，”他嘿嘿一笑，满脸期待地问道，“我这也入了门，拜了师了，您是不是该给弟子起个‘名号’了” 玄阳子闻言，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咱们这一脉，不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道号’。名号，要么用自己的本名，要么，就取自于自己的‘本事’或‘志向’。” 他看着李采臣，饶有兴致地问道：“徒儿，先不提名号，为师且来问问你。你此番随我修行，所求为何你，可有什么‘志向’啊” 李采臣一听这话，眼睛“噌”地就亮了！他觉得，这正是自己在师父面前，展现“雄心壮志”的绝佳机会！ 他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他自认为最豪迈、也最霸气的语气，朗声答道： “师父！弟子我想好了……我想当皇帝！” “……” 刚刚还鸟鸣啾啾的院子里，瞬间，一片死寂。连风，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玄阳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白七姑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玄阳子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额……徒儿啊，志向远大是好事。可……可你为什么要当皇帝呢” 李采臣一看师父这表情，还以为是自己这志向，正对师父的胃口！他顿时来劲了，掰着指头，一脸向往地说道： “师父您想啊！当了皇上，我就不用干活了！也不受任何人的气了。我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天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顿顿都能吃香的喝辣的！而且……而且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哈哈哈……哎呦！疼疼疼！媳妇！媳妇我错了我错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连串的惨叫。 只见白七姑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一只玉手，正精准地，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然后，狠狠地，旋转了一三百六十度。 “哦”白七姑笑吟吟地看着他，声音却比那数九寒冬的风还冷，“你还想‘三宫六院’” “不是！不是！媳妇！”李采臣疼得是龇牙咧嘴，冷汗直流，“我……我是听那说书的说的词儿！对！就是个词儿！我说顺嘴儿了！我发誓！我这辈子，就只有媳妇你一个！” 玄阳子看着眼前这对打情骂俏的小夫妻，那张丰神俊朗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最后，彻底没了血色。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抓狂感，如同天雷一般，狠狠地劈在了他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道心之上！他只觉得自个儿的太阳穴，“突突”地直跳，眼前阵阵发黑。 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那声音之响亮，甚至在山谷间带起了一丝微弱的回音。 玄阳子，竟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然后，就像是魔怔了一般，他开始絮絮叨叨地，反复念叨着那么几句话： “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守了三千年……就找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竟然要当皇帝……他还不如山门口那块石头有出息……” 说着说着，他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固执地，朝着东方，“砰砰砰”地就磕起头来！ “祖师爷在上啊！弟子无能啊！”他用一种近乎哭腔的声音嘶吼着，“咱们这一脉……咱们这一脉……怕是要断送在弟子手里了啊！弟子有罪！弟子……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啊！” 这一下，别说李采臣了，连白七姑都看傻了！ 俩人哪里还敢打闹，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位神仙师父，跟疯了似的，在地上又哭又嚎又磕头，心里头，都升起了一股子毛骨悚然的寒意。 玄阳子发了一会儿疯，似乎是把那股子气给泄得差不多了。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脸上，恢复了一种异常平静的神情。 他看着李采臣，那眼神，平静得，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海。 “徒儿啊，”他的声音，温柔得，让李采臣浑身发毛，“你，近前来。” 李采臣腿肚子直转筋，看了一眼白七姑，又看了看师父，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地，蹭了过去。 “师……师父……” 就在他离玄阳子还有三步远的时候，玄阳子眼中寒光一闪！ “孽障！” 他暴喝一声，手腕一翻，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便已出现在手中！剑身嗡鸣，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 “贫道是造了什么孽啊！找了上千年，就找到你这么个孽障！兔崽子你别跑！今天就是今天了！老道我也没脸活了，道统我也不要了！我今天先把你这个兔崽子砍死，我再向祖师爷请罪去！” “妈呀！” 李采臣吓得是魂飞魄散！他哪还敢站着，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于是，这黄崖观上，便出现了自开天辟地以来，最奇葩的一幕—— 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神仙，正挥舞着宝剑，追着一个屁滚尿流的徒弟，满院子乱砍！旁边上还有一个边护着自己丈夫边劝架的白七姑。 宝剑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锐响；李采臣慌不择路，踩得地上的碎石“噼啪”乱飞；白七姑的劝架声和三人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彻底打破了这山间的宁静。 “孽障！你给我站住！为师保证不打死你！” “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想当皇帝了！我发誓！” “真人，您消消气，采臣是无心的。” “晚了！为师今天非得给你开开光不可！” 这一追一逃，足足闹了有半个时辰。 最后，三个人，都累得跟三条死狗似的，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玄阳子拄着宝剑，一指还躲在白七姑身后的李采臣，有气无力地骂道： “孽障！滚过来！” 李采臣不敢过去，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行了，”玄阳子长叹一声，彻底没了脾气，“不打你了。过来。” 李采臣这才小心翼翼地，又蹭了过来。 玄阳子看着他，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宿命感的叹息。 “唉……冤孽啊！” 他摆了摆手：“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小子，不是想要个名号吗” “成。” “你这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这命，又硬得跟个打不死的王八似的。既有凡人的‘七情欲’，又占了‘仙体’的便宜，不上不下，不伦不类。” “往后，你就叫——李半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