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被遗忘的“考古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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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那个被故纸堆填满的房间里，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刻度。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仿佛都与这间小小的屋子无关。空气中，浓郁的旧纸张霉味、劣质烟草的辛辣味以及被汗水浸泡过数日的酸腐气息，混合成了一种令人头脑发胀的、专属于高强度脑力劳动的特殊味道。 孟广义面前的那张一比五万的军事地图，此刻已经面目全非。上面用红色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圆圈、叉号和问号，这些标记如同一片诡异的红色星云，以岐山主峰为中心，向四周无序而又暗含规律地扩散开去。 这几天殚精竭虑的成果，是显着的。他们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座被丝帛舆图所指向的西周大墓，其大致范围，就在这些红色标记最为密集的区域之内。 但是，这还不够。 这个范围，依然有方圆数十公里。在这片沟壑纵横、地形复杂的黄土高原上，想要单凭人力和一把洛阳铲去找到一个被深埋了三千年的精准入口，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动用那台探地雷达，则又会立刻将他们暴露在南派那张无孔不入的大网之下。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个瓶颈。线索汇聚于此，却又戛然而止，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挡在了他们与最终的答案之间。 就在连孟广义都感到一丝焦躁，开始思考是否要冒险启用探地雷达进行小范围试探的时候，那个已经连续超过七十二小时没有合眼、整个人都仿佛瘦了一圈的林岳，却突然从那堆积如山的资料中，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带着两个浓重得如同被人打了一拳的黑眼圈，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然而，与这副憔悴的躯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异常明亮的光芒，仿佛两颗在暗夜中被点燃的星辰。 “师父。”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他没有说“我找到了”，而是径直走到孟广义面前，将几份被他仔细折叠、标好记号的剪报和复印件，摊在了那张已经没有多少空白的地图上。 “您看，这个人。” 孟广义的目光，顺着他枯瘦的手指，落在了第一份资料上。那是一张从八十年代初的《宝鸡日报》上剪下来的、已经泛黄发脆的剪报。上面有一篇报道，标题是《我县考古工作者再立新功，周原遗址发现重要西周窖藏》。配图里，一个戴着眼镜、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对着镜头，微笑着展示一件刚刚出土的青铜簋。 “这个人叫孙耀庭。”林岳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高速运转后余下的震颤，“根据我这几天梳理的资料，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期，这个人，是岐山县文物管理所下属的考古工作队，绝对的核心人物和队长。岐山、扶风一带，好几个对研究西周历史有着重要意义的窖藏和中小型贵族墓，都是由他亲自带队发掘的。在那个年代的各种地方报纸、甚至是省级的考古简报上，都能频繁地看到他的名字和他的研究文章。” 林岳的逻辑清晰无比，他没有去描述那些墓葬本身，而是将焦点，放在了这个名叫“孙耀庭”的人的身上。 “他是一位经验极其丰富、在本地考古界享有很高声誉的、正值壮年的专家。按照正常的职业轨迹，他要么会被调到市里甚至省里的文博单位，要么会继续在岐山这个考古富矿区，发掘出更多的成果。” 说到这里，林岳的语气，发生了一个微妙的转折。他将另一份被标记为“重点”的复印件，推到了孟广义的面前。 “但奇怪的是，”他的手指，点在了那份资料的标题上——《贺家村西周车马坑发掘工作取得阶段性胜利》。这份资料，来源于一九八六年的一期内部考古通报。 “一九八六年，孙耀庭主持了对他整个考古生涯中，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岐山县贺家村西周大型车马坑的发掘。这次发掘，无论是从规模还是出土文物的级别来看，都远超他之前的任何一次工作。然后……” 林岳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那明亮的光芒，变得更加锐利。 “然后，这个人，就从所有的公开记录中，彻底消失了。” “从这份通报之后，无论是地方报纸、学术期刊，还是后续关于贺家村车马坑更详细的发掘报告、整理图录，‘孙耀庭’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后续所有工作的负责人和报告撰写者，全都换成了他的副手和省里派来的专家。一个正值事业巅峰、经验丰富、刚刚取得了重大考古发现的考古队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被彻底抹去了所有的痕迹。师父，这太不正常了！” 林岳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沉寂的房间里炸响！ 之前，所有人的思路，都被局限在寻找一个“地点”。而林岳，凭借他那超越常人的信息整合与逻辑分析能力，从那片浩瀚的、看似毫无关联的故纸堆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人”的异常断点！ 这是一种全新的、釜底抽薪式的破局思路！ 孟广义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戴上，又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俯下身，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份关于贺家村车马坑发掘的简报上。 报道本身，写得四平八稳，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官样文章气息，只说发掘取得了重大成功，出土了六驾规制极高的马车，以及大量的配套青铜器、玉器，对研究西周时期的车马制度和礼明，有着非凡的意义。 然而，孟广义的目光，却完全没有停留在这些文字上。他用放大镜，对准了报道中那一张极其模糊、只有火柴盒大小的黑白新闻配图。 照片上，几个穿着工作服的考古人员，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土坑边缘，背景是初具雏形的马车轮廓。照片的正中央，正是孙耀庭。 孟广义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透过放大镜的镜片，死死地、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孙耀庭那张被压缩在粗糙新闻纸上的、模糊不清的脸。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梁胖子和石头也围了过来，他们看着那张几乎看不清五官的照片，完全不明白孟广义在看什么。 许久，许久。 孟广义缓缓地、缓缓地，直起了腰。他摘下老花镜，用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但他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疲惫与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猎豹发现了猎物踪迹般的、极度兴奋与极度危险的气息！ “不对劲……” 他沉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这张脸……不对劲。” 他指着那张模糊的照片，对众人说道：“报道上说，这是‘重大成功’、‘非凡意义’。一个考古工作者，在取得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发现时，脸上该是什么表情是激动，是欣慰，是苦尽甘来的喜悦！但是你们看他！” 他的手指，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点在了孙耀庭的脸上。 “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上，孙耀庭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极端矛盾的情绪——那是一种发现千古秘藏的狂喜，与窥见了地狱深渊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诡异地交织在一起的表情！他的嘴角在上扬，但他的眼睛，却瞪得像要裂开一样！他像是在发掘之中，看到了什么绝对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件让他兴奋到极致，又恐惧到极致的东西！” 孟广义的这番“相面”功夫，简直神乎其神！他仿佛能够穿透那模糊的油墨和数十年的时光，直视孙耀庭的灵魂，读懂他内心深处那场剧烈的风暴！ “这个车马坑！”孟广义猛地一拍桌子，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贺家村的这个车马坑，一定有问题！它很可能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幌子！孙耀庭在发掘它的过程中，一定另外发现了什么！一个让他，也让某些人，不得不让他‘消失’的……天大的秘密！” 一个大胆、但却无比合理的猜测，在他心中轰然成型！ 丝帛舆图、凤凰昂首、岐山大墓、以及这个在关键节点上神秘消失的考古队长孙耀庭……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串联了起来！ 孙耀庭，他不是断点，他就是那把被遗忘的、解开“凤鸣图”最终秘密的活钥匙！ 孟广义猛地转向梁胖子，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迫切与威严，下达了不容置疑的指令： “胖子！动用你所有的关系，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去查这个孙耀庭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档！” “把他当年的家庭住址、同事关系、亲属子女、邻里朋友，所有的一切，都给我翻出来！一个在八十年代中期突然消失的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一定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一定有人知道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整个团队的引擎，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并转向了一个全新的、无比清晰的方向。 不再是面对一片冰冷的土地，而是去寻找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那个被历史的尘埃，刻意掩埋了近十年的……失踪的考古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