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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宇那句云淡风轻的“承让了”，如同一根无形的、淬了剧毒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了李虎的耳膜，穿透了他所有的骄傲与尊严，直抵灵魂深处。 这位安黎县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那张饱经风霜的粗犷面庞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暴戾、惊骇、屈辱、以及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在他心中疯狂地翻滚、发酵。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钉在耻辱柱上，任由那二十道冰冷的目光，和城楼上那一道平静的目光，反复凌迟。 他身后的近两百名县兵，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在微微颤抖，看着那二十个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铁甲魔神，看着满地哀嚎的、曾经不可一世的“精锐袍泽”，他们心中最后一点战意，早已被那一边倒的屠杀，碾得粉碎。 “撤……撤军！” 李虎几乎是从牙缝的最深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也抽走了他身为一县之尉的全部威严。 然而，就在那群如蒙大赦的县兵，如同惊弓之鸟般，开始混乱地向后挪动时，城楼上，韩宇那不疾不徐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县尉，且慢。”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整个溃退的军阵，都为之一滞。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望向那个站在城楼上的、依旧是一身布衣的年轻人。 李虎猛地勒住马缰，调转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韩宇，声音嘶哑地咆哮：“你还想怎样！赶尽杀绝吗！” “县尉大人误会了。”韩宇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温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今日之事，本就是一场误会。刀剑无眼，伤了这么多县衙的弟兄，我心甚是过意不去。” 他这番“道歉”，听在李虎耳中，比最恶毒的嘲讽，还要刺耳百倍！ 不等李虎发作，韩宇便话锋一转，声音中充满了“诚恳”：“我桃源居，幸有神医华佗坐镇。医者父母心，见不得伤患受苦。若县尉信得过在下，可将这些受伤的弟兄留下。我等必当尽心救治，所有汤药，分文不取。待他们伤愈之后，再派人完好无损地送回县城。如何” 此言一出，不止是李虎，就连他身后所有的县兵，都彻底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刚刚还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砍倒在地，现在却要免费为他们疗伤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一时间，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城楼上的韩宇。 韩宇仿佛没有看到他们惊疑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另外，今日一战，想必县尉也看清了。我桃源居并非叛逆，只是为求自保，实力强了些许。而放眼安黎县外，匪患不绝，百姓困苦。我有一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李虎几乎是下意识地吼了出来。他已经被韩宇完全带进了节奏，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心思诡谲如海的年轻人，究竟想干什么。 “我桃源居护卫队，愿与县衙兵曹，立一‘攻守盟约’。”韩宇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平日，我等自行操练，守卫庄园，绝不扰民。若县中再有如独眼狼一般的悍匪作乱，县尉只需一纸公文，我桃源居，愿出精兵五十，听从县尉大人统一调遣，共同剿匪！所得缴获，我等只取三成，以作军资。如此，既能全我等报效乡里之心，也能壮大县尉您的声威，更能让我麾下这些热血小子，有个名正言顺的出身。岂非，两全其美”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李虎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韩宇这番话里，那层层叠叠的深意！ 这是在给他递梯子！一个让他能体面结束这场惨败的梯子！ 他可以向钱县令汇报，说自己并非战败，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成功“招安”了桃源居这支强悍的武装！从此，桃源居不再是“私兵”，而是县衙名下的“乡勇团练”，是自己可以调动的力量！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而对于韩宇，他则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换来了一个官方的、合法的身份！从此，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练兵、扩军、铸甲！他的军队，从“贼”，变成了“兵”！ 至于那所谓的“听从调遣”，李虎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主动权，将永远掌握在桃源居的手里。但那又如何这已经是他在这个必输的牌局里，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 李虎死死地盯着韩宇，他看着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那双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源自智商被彻底碾压的、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从孙主簿第一次上门，到今日自己兴师动众而来，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许久，许久。 李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松开了紧握着马槊的手，那沉重的兵器，“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好！”他从喉咙里，吐出了这个重如千钧的字，“就依你所言！伤员，留下！盟约，我回去便禀明县尊，拟定文书！” 说罢，他再也没有脸面在此地多待一刻。他猛地一拉马缰，甚至没有去捡自己的兵器，便在亲兵的簇拥下，带着那群早已吓破了胆的残兵，头也不回地，狼狈逃窜而去。 官道之上，只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和那数十名躺在地上，或昏迷、或呻吟的县兵伤员。 城楼之上，韩宇看着那支仓皇远去的军队，脸上那温和的笑容，终于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开门。”他淡淡地吩咐。 瓮城大门再次打开。这一次，走出来的，不再是杀气腾腾的士兵，而是华佗带领着几名药童，以及数十名推着独轮板车、拿着担架的庄户。 刘三和王虎，也带领着他们的队员，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刃。他们没有去庆祝胜利，而是沉默地，走到了那些刚刚还与他们生死相向的敌人面前。 一个县兵伤员，看着一个刚刚还想一刀捅死自己的桃源居士兵，此刻却笨拙地想要将他抬上担架，他吓得连连后退，眼中满是恐惧。 “别……别杀我……” 那名桃源居的少年士兵，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脸红地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道：“东家说了，不杀降兵。华神医要给你们治伤。” 这质朴而又充满了巨大反差的一幕，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上演着。 那些刚刚还如同魔神降世般的铁甲战士，此刻却小心翼翼地，将他们的敌人，一个个抬上担架，送入那座他们本想踏平的庄园。那份战场上的冷酷无情，与此刻的温和悲悯，形成了一种无比诡异、却又无比震撼的对比。 韩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桃源居的威名，将随着那些被治愈后送回县城的士兵的嘴，传遍整个安黎县，甚至更远的地方。人们会说，桃源居的军队，战则如虎，所向披靡；退则如佛，仁心仁德。 一个仁威并施、既令人敬畏又令人向往的形象，将在这片乱世的土地上，悄然竖立。 他赢了这场战斗。 更重要的，他赢得了，掌控自己命运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