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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没有停过，整整折磨了大军三天三夜。 更要命的是，军中断粮了。 第一天，士兵们还能靠着意志力忍耐。再过了一天，他们不得不喝沼泽里的水。 水又黑又臭，喝下去的人很快就开始腹泻，身体愈发虚弱。 第三天，崩溃开始了。 再强的意志也被饥饿与疲惫，还有永不停歇的诡异歌声彻底击垮。 士兵们的眼神已经不对，甚至开始看见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一个军中最沉默寡言的校尉，忽然站了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阿爹，我回来了。看，我立了军功，给你带了酒。”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一步步向军阵外走去。 “回来！”季布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校尉猛地回头，“别碰我的酒！”他嘶吼着，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短刀，刺向季布。 季布侧身躲开，一记手刀砍在他的后颈。 校尉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名年轻的辅兵，蜷缩在地上，不停地用手在泥地里刨着。 嘴里发出满足的咀嚼声，似乎在享用着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他的指甲已经翻卷，血肉模糊，本人却毫无察觉。 一名百将，忽然对着身边的同袍跪下，嚎啕大哭。“阿母，孩儿不孝！孩儿不该从军，让你一个人在家受苦！”他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地面。 更多的人，看到了回家的路。 致命的泥潭，在他们眼中变成了村口的古道，渡口的扁舟等等。 “我回家了……” 一个又一个士兵，微笑着挣脱了同伴的阻拦，冲出了脆弱的防线。 他们奔跑前进，直接投入了“家园”的怀抱。 没有惨叫和挣扎。 泥潭接纳了他们，把他们连同幻境一起吞噬。 项羽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让他的身体也到了极限。 歌声同样在侵蚀他的意志，脑海里不断闪现虞姬的脸庞，江东的故土。 他只能依靠不断咬破舌尖的剧痛来维持清醒。嘴里已经全是血。 一道异样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他猛地回头，看到一个士兵将长矛捅进了自己战友的胸膛。那个士兵的脸上只有贪婪。 “肉……是肉……”他痴痴地看着矛尖涌出的鲜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周围的士兵惊恐地后退，阵型出现了一个缺口。 项羽动了。 盘龙戟挥出，瞬间斩断了那个疯癫士兵的头颅。 滚烫的血液喷溅在他的铠甲上。 不过他没有停下。 另一个士兵正抱着同伴的胳膊疯狂啃咬，项羽的战靴已经踹在了他的胸口。 骨骼碎裂的声音非常明显。 还有一个士兵，挥舞着兵器，大喊着“有鬼”，胡乱地劈砍着周围的一切。 项羽的戟杆横扫过去，将他连人带刀一起击飞，撞在盾阵上，没了声息。 他亲手处决了七名彻底失控的部下。 这些都是追随他的子弟兵，如今却死在了他的手上，他甚至没有时间伤心或悲痛。 “吼！” 项羽仰天发出一声咆哮。 声浪滚滚，震得周围的士兵耳膜刺痛，短暂地从幻觉中惊醒。 他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压过诡异歌声。 可他的咆哮声在沼泽上空也只是回荡了一圈，很快就被无处不在的歌声重新淹没。 他的力量可以击碎山岩，却打不散这虚无缥缈的声音。 这种无力感，比战场上身中百箭还要痛苦。 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猛虎，空有一身力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走向死亡。 龙且、季布、钟离昧三人，各自带着一队还能保持神智的亲兵，在崩溃的军阵中来回奔走。 他们将那些只是精神恍惚的士兵打醒，将那些已经陷入疯癫的士兵打晕，必要的时候捆绑起来。 非常时期，不得不用最严酷的手段，维持着秩序。 歌声就像永不退潮的海水，持续不停，但人的体能有极限。 清醒的人越来越少。 五千人的精锐大军，如今还能站在这片孤岛上的，已经不足两千。 剩下的，不是变成了沼泽的一部分，就是被捆绑在地上，像蛆虫一样扭动，嘴里发出嘶吼声。 项羽拄着盘龙戟，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 他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远方。 歌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项羽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不然剩下的大军也会被消耗殆尽。 他一定要快速找到源头，哪怕是死，也要将那个鬼东西撕成碎片。 在沼泽深处，一根巨大的黑色枯木横亘在水面上。 枯木之上，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女人，穿着百越特有的繁复服饰，身姿窈窕。 她手中拿着一支骨笛，放在唇边，悠然地吹奏着。 笛声通过这片沼泽奇特的地理环境，被放大扭曲，最终变成了催命的魔音。 女人看着孤岛上自相残杀的惨状，眼神里没有快意或愤怒。神情依旧冷漠，就像是俯瞰众生的神明，虽然，她并不是神。 她似乎察觉到了秦军处项羽的气魄，有点感慨对方将领中居然有这样的存在，看来也是经历过尸山血海。 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恭敬地站在她身后。 “月灵大人，他们快要死光了。我们的主力大军一直在围困他们，他们绝对插翅难逃。”侍女轻声说。 被称作月灵的女人，把骨笛从唇边移开。致命的歌声，终于停歇。 孤岛上残存的秦军士兵，如释重负。不过此时也不好受，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大片大片地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月灵的声音很轻柔。 “中原人，太执着。” “执着于功名利禄，还有所谓故土，更是有着七情六欲。他们心里装的东西太多，牵挂太多才会这么痛苦。”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身下的枯木。 “所以，他们注定要迷失在这片‘忘忧泽’里，直到所有的执念都被洗净，回归泥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