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田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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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紫月唇角终于勾起一个极淡、却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弧度。她不再看周子清，目光投向门外喧嚣散尽、阳光重新普照的朱雀大街，投向更远方那片广袤的、等待着生机与滋养的土地。 “传朕旨意。”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决断，响彻茶楼，也必将响彻整个大楚，“工部新制‘金贵肥’，着即日起，由太医院与司农寺共掌其法，刊行天下各州县！凡大楚子民，皆可依法取料，堆沤此肥，沃我田土，富我家园！”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此肥，免赋三年！凡献改良良策、增其肥效者，赏！凡以此肥垦荒拓土、增产显着者，赏！朕，要这沃野千里，要这天下仓廪皆实，要朕的子民，再无饥馑之忧！” 旨意如惊涛，席卷过死寂的茶楼，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神。免赋！刊行天下！人人可制！重赏良策与成效！ 短暂的死寂后，楼下大堂里那些惊魂未定的茶客、缩在角落的伙计、甚至刚刚经历了生死搏杀的侍卫们，脸上都渐渐涌起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激动，猛地扑倒在地，嘶声高喊：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滚油！ “陛下圣明啊！” “万岁！万岁！” “苍天有眼！我们有救了！” 呼喊声起初杂乱，旋即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充满了整个空间，几乎要冲破茶楼的屋顶，直上云霄！那声音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对未来饱含粮食与希望的狂喜！ 雅间内，太后抱着两个孩子，看着楼下那山呼海啸般跪拜的百姓，看着沐浴在光晕中、仿佛真龙降世般威严而仁慈的儿媳，心头的震动无以复加。她方才那点微服追星的窘迫，早已被眼前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宏大景象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霜儿和泉儿似乎也被这宏大的声浪感染，虽然懵懂，却也觉得母皇此刻高大得如同故事里的神只。霜儿小嘴张成圆形，泉儿则紧紧抓着太后的衣襟，黑亮的眼睛里映着母皇的身影，满是依赖与懵懂的崇拜。 夏紫月独立于这片沸腾的声浪之上，面色沉静如水。阳光勾勒着她挺直的背影，明黄绦带如龙盘踞。她目光掠过脚下跪伏的众生，投向窗外辽阔的天际。北疆的风沙，流民的困顿，朝堂的暗涌……并未消失，但此刻，一条充满泥土气息、却通往富足的道路，已被她亲手铺开。 泉儿稚嫩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显得格外清亮，他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紫月，满是纯真的期待： “母皇，‘金贵肥’……能让天下所有的小花小草，都吃饱饱吗” 夏紫月闻声，缓缓转过身。她脸上那属于帝王的凛然威仪如同冰雪消融，眼底漾开一片足以容纳整个春天的温柔。她俯下身，轻轻捏了捏儿子沾着一点“金贵肥”油亮印记的小胖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承诺： “能。”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大楚万里河山的沃野，看到了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农人。 “母皇，会让这天下人，都吃饱。” “金贵肥”的诏书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大楚。司农寺和太医院的官吏们脚不沾地，将详细制法、原料配比刻印成册，快马加鞭送往各州各府。京城周边州县的农人最先行动起来，城郊的旷野上，堆沤肥料的土坑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却令人心安的、混合着泥土与草叶发酵的独特气息。 “成了！成了！这肥劲儿足！”京郊李家村的老汉李大福，颤抖着黝黑粗糙的手，捧起一把自家沤好的、黝黑油亮的“金贵肥”，凑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那复杂的气味此刻如同仙乐般醉人。他布满沟壑的脸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对着自家半大小子吼道：“愣着干啥赶紧的，下地！给咱家的宝贝苗子都喂上！” 然而，这席卷大地的希望之火，很快在远离京畿的地方，遭遇了冰冷刺骨的阴风。 江南道，鱼米之乡的苏杭二州，本该是最早受益之地。 工部侍郎王元朗那张保养得宜、面团似的脸上，堆着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亲自在官仓前“督办”肥料的发放。他语调抑扬顿挫，充满感慨：“陛下仁德，泽被苍生！此‘金贵肥’乃我大楚中兴之基！尔等领了肥，定要精心侍弄田地，万不可辜负圣恩！”农人们千恩万谢，领走一袋袋标着“官制金贵”的肥料。 可当这些肥料被撒入水田，几天后，异变陡生。 “爹！爹！不好了！”一个半大少年连滚带爬地冲进家门，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秧苗……秧苗全黄了！蔫了！根……根都烂了！” 老农王石头手中的粗陶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他跌跌撞撞扑向自家那几亩命根子般的秧田。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泥泞的田埂上，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 原本青翠欲滴、生机勃勃的秧苗，此刻成片成片地枯萎发黄，叶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靠近根部的茎秆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甚至开始腐烂。空气中不再是肥料发酵的土腥气，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刺鼻的、类似烧灼的怪味。放眼望去，一片片青黄交织、迅速蔓延的死寂，如同恶疾的疮疤，狰狞地烙在这片原本丰饶的土地上。 “老天爷啊！”王石头粗糙的双手深深插进冰冷的泥水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嚎，“我的苗！我的粮啊！这哪是金贵肥……这是要命的阎王帖啊！” 绝望的哭声，在苏杭水乡阴沉的天空下，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飞速啃噬着农人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也终于带着江南道刺骨的寒意，撞进了紫辰殿庄严的朝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