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忏悔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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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紫月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眼中并无半分波澜。她俯视着气息奄奄、精神彻底崩溃的老者，声音如同终审的判决：“王伯安，私改御笔，纵容门生（虽无实证其直接参与伪造兵符，但举荐失察、门风不正之责难逃），本应严惩。念你年迈，又曾为帝师，教过先帝与诸皇子，更念霜儿泉儿为你求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紧张望着她的孩子。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褫夺太傅之位，收回所有俸禄、田庄、赏赐，逐出上书房，闭门思过。念你一生清名，允你保留府邸容身。”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赵元楷伪造兵符一案，自有国法处置，三司会审，依法论罪，绝不姑息！”最后一句，斩钉截铁，既是说给王伯安听，更是说给在场所有臣工听——法大于情，律令高于一切！ 王伯安听到“死罪可免”，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又被“褫夺一切”“逐出上书房”的判决打入无底深渊。他一生荣华系于官位学问，如今被剥夺得干干净净，如同拔了毛的凤凰，比死更难受。但听到“保留府邸容身”和“依法论罪”，心头那点对女帝赶尽杀绝的恐惧又稍稍平息，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空茫。他瘫在地上，连谢恩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侍卫小心地将他搀扶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本被泉儿丢在地上的女帝语录注疏，又看了一眼正被霜儿小心翼翼往他喷血的嘴角糊药膏的小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化作一片死寂的灰暗。 侍卫搀扶着失魂落魄、步履蹒跚的王伯安慢慢走向门口。学堂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道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的佝偻背影上。这位曾经站在文官顶峰、以清流自诩、执掌帝国最高学府数十载的老人，此刻的背影写满了末路的凄凉。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泉儿，看着太傅爷爷被搀走，又看看地上那根沉重的象牙戒尺，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迈开小短腿跑到讲台边，那里放着霜儿带来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包，里面是他们平时“研究”用的各种小玩意儿。 只见泉儿从小布包里吭哧吭哧地拖出几根打磨光滑的小木棍和一段坚韧的牛筋绳。他小手飞快地动作着，将木棍交叉绑好，又拿起王伯安掉落的戒尺，比划了一下，将其小心地绑在杠杆的一端。然后，他费力地搬起一块原本用来压书的大青石镇纸，放在了杠杆另一端的短臂之下。 “太傅爷爷！等等！”泉儿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沉寂。 已经走到门口的王伯安下意识地、迟缓地回过头。 只见泉儿深吸一口气，小脸憋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跳起来，狠狠压在了杠杆的长臂末端！ “嘿——咻！” 杠杆短臂下的青石镇纸纹丝不动。而那根沉重的、象征着他无上师道威严的象牙戒尺，却“嗖”地一下，被杠杆长臂高高地、轻巧地弹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了离王伯安脚边不远的地方。 泉儿从杠杆上跳下来，小胸脯起伏着，指着那根被弹飞的戒尺，对着门口呆若木鸡的王伯安，大声说道： “看到没太傅爷爷！你的‘规矩’（戒尺），就像这块笨石头！”他拍拍杠杆短臂下的青石镇纸，又跳起来，用力拍了拍杠杆长臂末端自己刚才压下的位置，小脸满是认真，“我娘亲的新法子（杠杆），就在这里！用巧劲，就能把你的‘规矩’撬飞！光抱着笨石头死用力气，没用！笨！” 稚嫩的童音在空旷的学堂里回荡，带着孩童特有的直白和天真，却像一道最耀眼、最犀利的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头残存的迷雾！ 杠杆！撬动！ 圣贤之心是根基，护民之器是杠杆，治国之术是精准的支点！唯有这三者结合，才能撬动那沉重如山的旧弊，真正举起“民为贵”的煌煌大道！ 王伯安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死死钉在门口。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根被轻易撬飞的戒尺，又缓缓移向泉儿脚下那简陋却充满力量的杠杆装置。那根他奉若圭臬、用来“规训”了一辈子的戒尺，此刻躺在尘埃里，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而泉儿那声“笨”的余音，如同洪钟大吕，一遍遍在他灵魂深处震响。 “噗通！” 这一次，不是摔倒，而是这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和信念的老者，双膝一软，直挺挺地朝着学堂之内、女帝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佝偻的脊背深深弯下，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雪白的长须铺散开来，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没有言语，没有求饶，只有这无声的、代表彻底臣服与忏悔的一跪。 学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几只机关蜂，依旧悬浮在夏紫月身侧，翅膀发出恒定而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永恒流淌的时光，见证着旧时代的坍塌，也记录着新时代齿轮转动的第一声清晰脆响。 夏紫月静静地站在那里，凤眸低垂，看着脚下那个以最卑微姿态叩首的老臣。日光透过高窗，在她威严的龙袍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也照亮了泉儿脚下那具简陋的杠杆，和杠杆旁，霜儿正努力想捡起那根沉重戒尺的可爱身影。 良久，夏紫月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打破了沉寂： “抬下去，送回府。着太医好生看顾。”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本沾了点点血迹的女帝语录注疏，“此书，归档文渊阁，留待后世参详。”留下这本充满“批注”的语录，其警示意义，远胜于将其付之一炬。 侍卫领命，上前小心地架起已近乎昏厥的王伯安。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学堂内紧绷的气氛才仿佛松动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