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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三刻。 太傅王伯安那位于皇城西南角的府邸，静得有些异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丝丝缕缕，从紧闭的雕花窗棂缝隙里钻出来，缠绕着庭院里几株无精打采的老梅。 卧房内，光线被厚厚的锦帐滤得一片昏沉。七十一岁的太傅王伯安，此刻正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床云锦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和一把花白的胡子。他双目紧闭，口中不时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哼哼唧唧，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是，若凑近了细看，便能发现他那把精心梳理的白胡子底下，似乎不甚明显地鼓起一小块，隐约透出一点蜜色的光泽——赫然是上次大皇子偷偷塞给他、被女帝罚俸时慌乱藏起的那半块灵泉枣蜜饯！那枣核上，还沾着一点可疑的、细碎的金色粉末。 “先生我们来探病啦！” 脆生生的童音如同清泉击石，骤然打破了室内的沉闷。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藕荷色小袄、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娃当先蹦了进来，正是刚满四岁的霜儿。她身后，比她略矮一点点、同样粉雕玉琢的泉儿，正吭哧吭哧地和一个身量不高的机巧仆役一起，费力地抬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造型奇特，通体由打磨光滑的深色硬木和闪亮的黄铜构件构成，主体形似一只昂首挺胸的大鸟，有着圆润的躯干、修长的脖子，以及一个尖尖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喙。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背部镶嵌的一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水晶，此刻正散发着柔和温润的白光，映照着鸟身上精密的齿轮咬合结构与流转的淡金色符文。这便是将军府能工巧匠按女帝夏紫月古怪图样打造的“探病机关鸡”——富贵七代。 霜儿的小绣鞋扫过门槛内一片湿滑的青苔痕迹，她兜肚上绣着的那只碧绿小青蛙，针脚细密，在机关鸡富贵七代背部水晶白光的映照下，竟似活了过来，漾开一圈水波般灵动的光纹涟漪。富贵七代那黄铜铸造的脖颈灵活地转动了一下，两只由透明晶石打磨成的眼睛“看”向床榻，同时，它一只精钢铸造的爪子轻轻抬起，爪尖镶嵌的一枚菱形符石骤然亮起柔和白光，如同一个悬空的听诊器，对准了床上那团锦被。 “生病了要喝药苦药不如灵泉好”一个带着奇异金属颤音、却努力模仿童声的调子从富贵七代腹部的发声机关里传了出来。随着这声音，它尖尖的铜喙微微张开，一小股清澈的水雾喷出，在空中并不消散，反而奇妙地凝结成几个跳跃闪烁的、由水珠构成的小小音符，叮咚作响，硬是把那句“多喝热水早康复”唱成了欢快的调子：“多吃灵泉枣没烦恼”。 泉儿放下抬着机关鸡的把手，蹲在床边，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床上“病重”的太傅。他伸出小胖手，手里举着一个用庭院里那种湿滑青苔仔细编织、又用秘法烘干定型的奇怪小棒，棒子一端镶嵌着一小条亮晶晶的水银柱。此刻，那水银柱在机关鸡水晶白光的照耀下，竟清晰地向上攀升，顶端显出一圈细细的、稳定的橘红色光纹。 “先生，卅六度！”泉儿奶声奶气地念着娘亲教他的数字，小手指着光纹的位置，又扭头看看霜儿，“阿姐，娘亲说，这样…没病！” 霜儿立刻双手叉腰，挺起小胸脯，学着昨日母亲在上书房训斥大臣的样子，努力板起小脸，冲着床上哼哼唧唧的太傅响亮地哼了一声：“先生又装病！羞羞脸！” “咳咳咳…咳咳…！”王伯安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童言稚语惊到，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震得床榻都在微微发颤。他这一咳，竟把枕边压着的一小卷桑皮纸震落下来，恰好掉在床边一小滩未干的、用来煎药的灵泉水渍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摊水渍接触到桑皮纸的瞬间，如同活了过来，迅速沿着纸面蔓延、渗透。水痕所过之处，纸面上原本用墨汁写下的字迹旁，竟飞快地显影出另一行淡金色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今日计划：躲课吃枣，顺便改女帝语录”——那“段子治国”几个字，被粗暴地划掉，旁边用更细的笔触写上了“段子治国”四个字。最离谱的是，在这行计画旁边，还画着一个极其抽象、但特征鲜明的小胖脸涂鸦：圆嘟嘟的脸蛋，头顶两个小揪揪，赫然是霜儿的模样！ “嘎——！嘎——！”立在旁边高几上一只木雕彩绘的机关鹦鹉笨笨，突然扑棱着翅膀（内部精巧的发条驱动），猛地俯冲下来，尖锐的铜喙精准地叼起那张湿漉漉显影的桑皮纸，振翅飞到太傅脸前，喙尖几乎要戳到他那把花白胡子，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看！看！枕头下！蜜饯！上次的蜜饯！”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呱！发现装病证据！”一个瓮声瓮气、带着齿轮转动杂音的声音响起。只见霜儿兜肚上那只青蛙刺绣，在机关鸡水晶光芒的持续映照下，投射出的立体光纹骤然增强、凝实！光影交织中，竟幻化出一只巴掌大小、由纯粹光纹构成的碧绿青蛙轮廓，活灵活现，背上还驮着一个指头大小的、不断闪烁着红光的微型测温仪虚影！那虚影的红光急促闪烁，伴随着清晰的、模仿蛙鸣的“呱呱”警报声：“体温正常！判定为——‘逃学装病’！呱！” 泉儿被这光怪陆离的景象逗得“咯咯”直笑，伸出小手，掌心不知何时已凝聚了一小汪清澈的灵泉水。他学着姐姐的样子，小胖手一挥，那汪水珠精准地洒在太傅盖着的锦被上。水珠并未洇开，反而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在光滑的锦缎表面“烧”出四个边缘闪烁着淡淡绿光的大字——“装病标兵”！字迹的笔画缝隙里，甚至还诡异地渗出几片微缩的、翠绿的荷叶光影碎片，打着旋儿飘落——这正是前几日青蛙们“罢工”时装病用过的小把戏残留的灵力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