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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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权力的刻度，地点是阶层的展台。 周五晚七点的阳城大酒店翡翠厅，无疑是阳城上流社会一个精心布置的权力剧场。 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雪茄的醇厚、顶级香槟的微醺，以及经过精心调配的鲜花芬芳。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声的谈笑与清脆的碰杯声交织成一首象征着财富与成功的背景乐章。 周建国无疑是这场家宴的绝对主角。 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剪裁完美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既显亲近又不失威严的笑容，周旋于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和家族核心成员之间。 尽管眼底深处藏着因那篇舆论文章而起的阴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此刻，他必须将这一切完美地掩饰起来，维持着周家掌门人应有的气度与掌控力。 宴会厅厚重的双开雕花木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走廊铺着吸音效果极佳的深色地毯，光线柔和，穿着黑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梭。 陈潇的身影出现在这里，与周遭的环境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对峙感。 他年轻的面庞，沉稳的步伐，以及那身虽得体却显然与场内那些老练商人不同的气质，立刻引起了门口两位侍者的注意。 其中一位年长些的侍者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审视和不容逾越的界限感。 “先生，请问您有请柬吗，这里是周先生的私人宴会。” 陈潇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侍者，并未因对方的阻拦而有丝毫波动。 他没有试图硬闯，也没有出示任何伪造的凭证。 他知道，在这种地方，任何不够完美的伪装都只会徒增笑柄和怀疑。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让面前的侍者，以及不远处另一位竖着耳朵的侍者听得清清楚楚： “我找周建国先生，有关于江城沈家生死存亡的事情，必须立刻当面告诉他。” “沈家生死存亡”！ 这六个字，像六颗冰珠，瞬间砸在柔软的地毯上，虽然无声，却让两位侍者的脸色同时一变。 他们或许不完全理解其中的具体含义，但“江城沈家”这四个字，以及“生死存亡”所蕴含的极端严重性，是他们这个层级绝对无法忽视和擅自处理的。 尤其是当这句话从一个神情如此镇定、语气如此确凿的少年口中说出时，更增添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分量。 年长的侍者脸上的职业笑容僵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权衡。 他不敢断然驱赶，更不敢承担可能延误“要事”的责任。 他迅速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对陈潇微微颔首，语气变得异常谨慎：“请您稍等，我立刻进去通报。” 侍者推开厚重的木门，缝隙中泄出更多的光与声浪，又迅速合拢。 陈潇站在原地，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对门内隐约投来的好奇目光和门外侍者小心翼翼的打量视若无睹。 他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正面交锋上。 他知道，第一道门槛，已经用最简洁也最致命的方式，跨过去了。 宴会厅内，周建国正端着一杯红酒，与一位地产商谈笑风生，话题似乎涉及某个即将启动的旧城改造项目。 侍者悄无声息地靠近，俯身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复述了门口那位不速之客的话语。 周建国脸上的笑容，在千分之一秒内彻底冻结。 那是一种肌肉记忆尚在维持，但内在情绪已然崩塌的诡异状态。 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眼底那勉强维持的平静瞬间被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暴怒所取代。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极致的情绪波动被强行压入体内，只留下一片更加深沉的冰冷。 他迅速对面前的合作伙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王总，失陪一下，有点急事需要处理。” 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他放下酒杯，整了整西装前襟，迈步向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但熟悉他的人或许能看出，那步伐比平时快了一丝，带着一种急于确认和控制的迫切。 当他拉开木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陈潇时，瞳孔骤然收缩。 太年轻了！ 年轻得与他预想中任何可能的对手或信使都相去甚远。 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反差，结合侍者传达的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让陈潇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巨大的、不协调的威胁感。 周建国迅速上下打量了陈潇一眼。 得体的西装，沉静的眼神，毫无惧色的姿态。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一个名字，几乎瞬间跳入他的脑海——陈潇。 那个让女儿周诗诗屡屡吃瘪，最近又似乎与那篇该死的文章隐约相关的转校生。 惊愕迅速转化为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他站在门口，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厅内的视线和声音，目光如刀，死死钉在陈潇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质问： “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既是确认，也是警告，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宣示。 陈潇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他没有回答这个看似简单、实则陷阱重重的问题。 他知道，一旦开始解释身份，就会陷入对方的节奏，被牵着鼻子走。 他做了一件更大胆，也更直接的事情。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建国身后宴会厅内隐约的人影和光晕，然后，他上前半步，凑到周建国耳边。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侵入感。 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音量，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周先生，沈家的‘江城复兴计划’，从头到尾就是个陷阱，他们用阳城的资本和您的信誉，去填一个他们自己都填不满的无底洞。而您，就是被他们精心挑选出来，推到最前面挡枪的棋子。” 周建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陈潇没有停顿，继续用那种平静到令人发寒的语气，说出了第二句话： “另外，三年前，江城滨江路那起导致两名商人死亡的‘意外’车祸，警方内部的技术部门，最近好像重新检视了行车记录仪的残存数据，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新线索’，据说，指向性非常明确。” “车祸”两个字，像两道惊雷，直接在周建国的脑海中炸响。 他的瞳孔放大，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连强行维持的冰冷表情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起车祸……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恐惧的梦魇，是他与沈家捆绑得如此之紧、无法挣脱的真正锁链之一！ 这两句话，第一句直指他当前最大的商业危机和信任危机，撕开了他可能不愿面对的、被利用的残酷真相； 第二句，则精准地捅向了他法律和道德上最脆弱的命门，触及了那可能让他身败名裂、甚至锒铛入狱的绝对禁忌！ 信息量巨大，威胁性致命。 而且，对方显然知道，哪一句更能让他瞬间失态，哪一句是他绝对不敢让第三个人听到的。 周建国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往头上涌，怒火和恐惧交织成一股狂暴的冲动，几乎要让他当场发作。 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这里是他的家宴门口，里面都是重要的宾客和家族成员。 任何失态，任何让“车祸”、“警方线索”这样的词汇泄露出去的可能，都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灾难！ 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年轻脸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极力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扭曲： “跟我来！” 他不再多说，转身，迈着比来时更显僵硬的步伐，没有回宴会厅，而是径直走向走廊深处。 陈潇无声地跟上。 周建国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包着隔音皮革的实木门，里面是一间布置奢华却氛围压抑的私密会客厅。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空气凝滞，带着皮革和昂贵木材混合的沉闷气味。 周建国反手关上门，落锁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走到宽大的真皮沙发前，却没有坐下，而是像一头被逼到角落、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困兽，转过身，用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惊怒、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陈潇。 “说吧，”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谈判的主动权，在陈潇踏入这个房间，说出那两句话的瞬间，就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陈潇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容地走到周建国对面的单人沙发前，缓缓坐下，姿态放松，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然后，在周建国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注视下，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那个磨砂黑的钛合金u盘。 他伸出手，将u盘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那张光可鉴人的黑檀木茶几上。 u盘侧面，那个激光刻印的“退”字，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而清晰的光芒。 陈潇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周建国那复杂至极的视线。 真正的谈判，在这一刻，才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棋盘的两端，一方是惊疑不定、杀机暗藏的地头蛇，另一方，则是孤身入局、却已悄然布下杀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