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帝王星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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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冷宫庭院中那株半死的老梅树，却已在无人留意的角落，悄然缀上了几粒羞怯的花苞。破天荒拢了拢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旧棉袍，望着天边刚泛起的鱼肚白，指尖仍残留着方才研墨时的冰凉。 “殿下，辰时已至。”墨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是那般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今日换了一身寻常的青布儒衫，头上戴着顶旧方巾，若非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任谁也只会当他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 破天荒转过身，目光落在对方手中提着的食盒上。自三日前那场改变命运的夜谈后，这位自称“墨先生”的神秘谋士便以“故人之仆”的身份留在了冷宫，每日送来的膳食虽简单，却总比宫中派发的馊饭强上百倍。 “今日要见的是哪位大人”他声音略带沙哑，昨夜又是半宿未眠。墨先生为他绘制的朝局图，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每个节点都牵扯着无数人命与利益，看得他心惊肉跳。 “前国子监司业，柳承宗柳大人。”墨先生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一碟酱菜，还有一小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此人乃先皇潜邸旧臣，因直言劝谏当今太子，被罢官闲居。” 破天荒拿起馒头的手微微一顿：“太子的人” “曾是。”墨先生递给破天荒一双竹筷，“但柳大人素有‘柳黑子’之称，最是刚正不阿。当年太子为争嫡位，构陷三皇子，便是柳大人当庭据理力争，这才保住三皇子性命。可惜……”他话锋一转，“三皇子去年冬狩时意外坠马，如今想来，恐怕未必是意外。” 米粥的热气模糊了破天荒的视线。他想起那位总是温和笑着给他带蜜饯的三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可他为何要见破天荒”破天荒不解，“破天荒不过是个被遗忘在冷宫里的废人。” 墨先生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那玉佩色泽温润，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正是先皇御赐之物。“柳大人识得此物。” 破天荒看着那枚玉佩，忽然想起自己八岁生辰时，先皇曾抚摸着他的头说：“荒儿虽非嫡出，却有凤髓龙姿，可惜啊……”当时他年纪尚幼，不懂父皇未尽之语中的深意，如今想来，竟是字字泣血。 “走吧。”墨先生收起玉佩，“柳大人在城南的‘晚香茶社’等破天荒们。记住，今日殿下只需听，无需言。” 破天荒点点头，跟着墨先生走出了冷宫。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踏出宫门，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晨光镀上一层暖金，街上已有了零星的行人。卖早点的摊贩支起了油锅，滋滋作响的声音伴随着诱人的香气飘散开来，一切都充满了久违的生气。 晚香茶社位于城南的老街区，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墨先生带着破天荒穿过前堂，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雅室。推门而入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临窗而立，手中握着一卷书，身形虽佝偻，却自有一股傲然风骨。 听到动静，老者缓缓转过身来。他脸上布满沟壑纵横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当他的目光落在破天荒身上时，那双眼睛猛地一缩，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这眉眼……”老者嘴唇颤抖着，踉跄着上前两步，枯瘦的手指想要触碰破天荒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像……太像先皇了……” 墨先生适时地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书卷：“柳大人，这位便是先皇第七子，破天荒殿下。” “七殿下……”柳承宗喃喃自语，浑浊的老眼中泛起泪光，“老臣……老臣柳承宗，叩见殿下！”说罢，竟要屈膝下跪。 破天荒连忙扶住他：“柳大人快快请起，折煞小王了。”他能感受到老人手臂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激动。 三人落座，茶博士奉上香茗。墨先生开门见山：“柳大人，如今朝局动荡，太子与诸王争位，百姓流离失所。先生以为，何人能挽狂澜于既倒” 柳承宗呷了口茶，目光在破天荒脸上停留片刻，沉声道：“太子暴戾，诸王贪婪，皆是亡国之主。若论先皇血脉……”他话锋一转，“可惜三皇子早逝，否则……” “柳大人觉得，七殿下如何”墨先生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雅室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茶炉上水壶发出的“咕嘟”声。柳承宗死死盯着破天荒，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良久，他长叹一声：“殿下有龙姿凤章，可惜……出身卑微，又无根基，如何与太子诸王抗衡” “根基是自己挣的，不是生来就有的。”墨先生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卷纸，“这是老臣为殿下拟定的方略，柳大人请看。” 柳承宗接过方略，越看越是心惊，到后来竟是双手颤抖，呼吸急促。那卷薄薄的纸上，不仅分析了各方势力的强弱虚实，更制定了详细的应对之策，从朝堂争斗到民生安抚，甚至连边境防务都有涉及，其谋虑之深远，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此……此真乃安邦定国之策！”柳承宗激动得老泪纵横，“若能施行，何愁天下不定！只是……”他看向破天荒，“殿下可有此魄力” 破天荒一直沉默着，此刻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火之苦，孤，万死不辞！”柳承宗浑身一震，猛地起身，对着破天荒深深一揖：“老臣柳承宗，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从茶社出来时，已近午时。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破天荒却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被遗忘的庶子，竟能得到柳承宗这样的先朝老臣辅佐。 “墨先生，柳大人虽是忠臣，但若被太子知晓……”破天荒忧心忡忡。 “放心。”墨先生胸有成竹，“柳大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虽大多被边缘化，却都是可用之才。况且……”他微微一笑，“殿下可知昨夜城中发生了何事” 破天荒摇头。冷宫消息闭塞，他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昨夜三更，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见北方紫微星异常明亮，伴有帝星临凡之兆。”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今这消息已传遍京城，都说‘帝星临凡于北宫’。” 破天荒脚步一顿，愕然看向墨先生：“北宫那不是冷宫的方向吗” “正是。”墨先生抚须而笑，“此乃天意，亦是民心所向。” 破天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墨先生让他接触柳承宗，不仅仅是为了招揽人才，更是要借这些老臣之口，将“帝星临凡”的谶语散播出去。这种不动声色间便能操纵舆论的手段，让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权谋的可怕与微妙。“这……这岂非欺世盗名”他声音有些干涩。 “欺世”墨先生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殿下以为，当今太子诸王，哪个是名正言顺哪个又是民心所向若不如此，殿下如何能在这虎狼环伺的京城立足又如何能终结这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 破天荒沉默了。他想起那些在宫变中惨死的宫人，想起三哥坠马时的惨状，想起柳承宗眼中的期盼。或许，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想要实现抱负，就必须学会这些看似“不正”的手段。 “殿下请看。”墨先生指向远处一群围在一起议论的百姓。 只听一个货郎模样的人高声道：“破天荒昨夜也看到了！北方那颗星星亮得吓人，定是真命天子出世了！” 旁边一个老妇人接口道：“怪不得最近总做怪梦，梦见金龙入宅呢！” “听说那帝星就落在北宫方向，说不定就是哪位被遗忘的皇子……” 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玄乎，却无一例外地指向了“天命所归”的新主。 破天荒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躲在冷宫苟全性命的七皇子了。他已经被墨先生推上了风口浪尖，前路是万丈光芒，还是万丈深渊，谁也无法预料。 “这便是权谋。”墨先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殿下，您准备好了吗” 破天荒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那片被阳光照耀得无比刺眼的天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准备好了，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远处，冷宫的高墙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仿佛预示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而在阴影的尽头，一颗新的星辰正在冉冉升起，即将照亮整个华夏的夜空。 破天荒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知道，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这场战争的武器，不仅仅是刀剑，更有心计、舆论，以及这虚无缥缈却又威力无穷的“天意”。 残冬的最后一丝寒意终于散去，庭院中的老梅树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绽放出第一朵报春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