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欲:贪婪之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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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百万怔了怔,看着空荡荡的花园,第一次觉得,这园子似乎太大了,也太安静了。 见张百万心神有了变化,天心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聊天中提及城中一些贫苦人家或遭遇不幸之人的困境。 语气平和,只是陈述,并不带任何要求或指责。 比如东街的寡妇如何艰难抚养孩子,西城的老匠人如何因伤瘫痪在家…… 起初,张百万听得心烦意乱,甚至会粗暴地打断: “世间苦命人多得是!与我何干!难道都要我来管吗!” 天心并不与他争辩,只是下次依旧会淡淡地提起另一件事。 如此日复一日,药在喝,针在灸,阳光在晒,“故事”也在听。 张百万的身体在缓慢好转,那股灼烧他五脏的“欲”之情毒,似乎在天心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下,被稍稍遏制、稀释了一些。 他依然看重他的财富,但死亡的威胁稍减后,那些日夜不停的算计之心,似乎也真的淡了一点点。 他开始在听那些苦难故事时,不再立刻反驳,有时甚至会沉默良久。 在天心的潜移默化下,张百万的心态悄然转变。 在一个午后。 天心再次提起一户人家,男人重病不起,家中顶梁柱塌了,孩子即将被卖给人牙子。 张百万听着,许久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的一角。 那被面是用最好的苏绣制成的,价值不菲。 他突然极其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 “……我当年……差点也被我爹卖了……就为了换一袋米……” 天心心中一动 张百万那坚冰般的防御,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没有追问,只是同样轻声地回应: “看来,员外最终躲过了那一劫。” 张百万猛地回过神,似乎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立刻抿紧了嘴唇,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警惕和冷漠,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翻涌着。 从那天起,有些事情开始不一样了。 他开始会在天心提及某些特别艰难的案例时,别开脸,状似不耐烦地挥挥手: “……吵死了!拿去拿去!让账房支点钱打发了!别再来烦我!” 数额通常不大,于他九牛一毛,但这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天心每次都会平静地让仆人去办,从不夸张赞扬,只是下次针灸时,会多说一个某地风土人情的趣闻。 施舍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每次他都要摆出一副“花钱买清净”的不耐烦模样。 又过了一段时日,他甚至开始主动问起之前帮助过的那几户人家的情况。 “那个……快饿死的小崽子……后来怎么样了”他问得别别扭扭。 当天心告诉他,那家人用那点钱做了小本买卖,勉强糊口,孩子也能留在身边时,张百万“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但那天下午,他在花园里坐了很久。 改变是缓慢的,却真实地发生着。 他脸上的戾气和焦灼渐渐淡化,虽然依旧瘦削,但眼神里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他对财富的执着依然在,但似乎不再是唯一能牵动他情绪的东西。 终于,在一个阳光温暖的秋日午后,张百万喝完药,看着窗外凋零的落叶,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却也有一丝解脱。 他转向天心,声音沙哑却平静: “神医……你当初说的……散尽不义之财……或许,是对的。” “我这一生,钻营算计,总觉得赚得不够多,怕再回到从前那种穷困潦倒、任人欺辱的日子。总觉得钱能买来一切,安全感,尊重……甚至寿命。” “可现在病了这么久,守着这金山银山,我才发现,钱买不来真心,买不来健康,买不走噩梦……它们甚至买不来一个能安心说句话的人。” 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澈,带着洞悉后的苍凉: “那些我用不光彩手段得来的……它们就像毒药,看起来是补品,实际上一直在啃噬我……我如今,愿意把它们都吐出来。” 天心看着他,感知着识海中多出来的黑色光点,内心狂喜。 然而她面上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淡淡的平静。 “你想如何做”她问。 “我会立下遗嘱,将家产分为三份。一份,足够我简单养老送终;一份,平分给我那些疏远了的子女,算是我的一点补偿;最后一份……”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起来。 “成立一个善堂,专门帮助那些因贫病而走投无路的人……就由……就由神医你来监督执行,可好” 天心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乃游方之人,不会久留。此事,需员外亲力亲为,或寻一可靠之人。这才是真正的‘散’与‘赎’。” 张百万愣了一下,随即也缓缓露出一个释然却又带着些许沉重的笑容: “是啊……是该……自己来。” 从那一刻起,缠绕在他脏腑间那股黑色的“欲”之情毒,开始真正地缓慢消散。 虽然身体仍需调养,但他的生机,已经开始复苏。 天心留下了后续调理的方子,在一个傍晚,留下一封信,卸下面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张宅,离开了近思城。 张宅案桌上,一缕清风拂过案桌,吹落轻纱,露出纱下秀迹: 「从此蓬门即金阙, 素衣胜锦,清粥若醴。 若再遇风雪叩扉—— 开门时,你已是薪柴。」 近思城外的官道上,月摇在看了一次又一次身后那渐行渐远的城门后,终于忍不住忧心忡忡地开口: “主人,鸟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帮那个坏老头又为什么不是帮别人以前山里那个总念叨‘命由天定,莫坏人因果’的白胡子老爷爷不是说,胡乱插手会沾染孽债吗他生病明明就是报应呀!” 天心闻言,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笑调侃。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月摇的小脑瓜,欣慰道: “哟,我们小月摇长大了,学会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了呢~那我问你,什么是因,什么又是果呢” “啾” 月摇瞬间被问住了,小脑袋歪成了九十度,红宝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的漩涡。 “因……果……鸟、鸟不知道……” 它沮丧地趴在天心肩头,用小翅膀抱住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