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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就在脚下。 万家灯火人声鼎沸,像一捧被打翻的碎金,洒在墨色的海面上。 良久,他神识在李思敏脑子里响起。 “思敏。” “你是否记得越西镇时,你与我说过的话” “你说父亲在军中,袍泽濒于渴死,便是自己碗中有口水,也会分半口。” “那时师兄听了,其实大道理一字未信,只是好奇罢了。” “我满脑所思,最难受的,是生命太过脆薄,和凡人的艰辛。” 海风甚寒。 “今时今日,为我自身结丹大业……” “你平日朝夕相伴的师兄,原是这般翻脸速于翻书、满腹机心、无一句真言之人。” “思敏,你会怨我会觉师兄这几年,实乃可憎,既善变又诡谲” 他问得平静,藏着一丝紧张。 迫切地想知道,眼前这个陪着他从微末走到现在的女子,在剥开他所有伪装之后,会如何看待他。 李思敏眼神只有一片澄澈,也是神识传了过去。 “我爹也曾说一事。” “人生在世,就是海上行舟。有的人,舟乃家传之物,以良木为材,知每块木板之来历,也知此舟能抗几尺风浪。” “而有的人,舟是捡拾而来。或取自沉船之木板,或以浮木败草随意捆扎成筏,破败不堪,自身不知哪夜浪来,便会散架。” “我与师兄,便是那捡舟之人。” “师兄是我生命的船长。” 李思敏的话,仍在继续。 “舟往何方去,风浪有多大,皆由师兄掌舵。我只管在后方摇橹,从不过问航向对错。” “师兄若为天,我便是那天上之云。天阴我便聚而为雨;天晴我便散而成霞。云之去留,从来由天而定。” “师兄所行之事,思敏从不觉有何对错。” “师兄满嘴谎话,算计天下,可师兄从未算计过思敏。” “师兄与思敏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 陈根生此时兴奋不已。 “有时候夜里,师兄躺在棺材里,就觉得自己还是一只在丹房阴暗角落里爬的蟑螂。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然后被一脚踩成肉泥。” “要不是你还愿意陪着我,我可能早就疯了。” 这是他第一次,袒露自己最深处的恐惧。 一只虫子的恐惧。 李思敏握住了他那只刚刚还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握着手,俯瞰着脚下那片由他们亲手点亮的灯火。 海风吹散了两人之间那点难得的温存。 陈根生松开了手,神识吩咐。 “从岛主府的库藏里,取出五万中品灵石。” “让那些凡人和修士去填海,造一条路出来。” “每隔一公里,便用中品灵石铺成一条线,要铺得远一些,远远避开其他十七座岛礁。” “放心去做,主岛那边,不会再过问了。” “往后也不会再有谁来寻咱们的麻烦。” 李思敏化作一道流光,落向了墨韵崖。 刘青正在山脚下的新渔市里,核对着这个月的账目。 她心头一凛,连忙躬身行礼。 “夫人。” “岛主有令。” “取五万中品灵石,命凡人修士填海造陆,每隔三里,以灵石铺地为记,另备一万中品灵石,作为犒赏之物。” 这位冥魄境的岛主夫人,行事只听岛主的,不问缘由。 刘青认命般地朝着山下的坊市飞去。 消息一经公布,整个萤照屿都炸开了锅。 坊市里,茶楼中,新开的洞府前,到处都是议论纷纷的修士。 起初,所有人听了都觉得是天方夜谭,甚至有人怀疑这位新岛主是不是修行出了岔子,神智不清。 可当刘青面无表情地将招工的报酬公布出来时,所有人都变得喜笑颜开。 “凡参与工程者,无论凡人修士,按日结算灵石工钱。” “筑基修士若愿出手也绝不亏待!” “凡人劳力,一日亦可得十枚铜珠,可于坊市兑换食物丹药!” 先前还觉着荒谬的修士,心里都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去外海猎杀妖兽,风险高,收益还不稳定,十天半个月没有收获是常有的事。 可现在,只要去工地上搬搬石头,动动手指,灵石就跟天上掉下来一样,稳稳当当入口袋。 “咳,这张兄,你我都是水土双灵根,这活计,似乎挺适合咱们。” “李兄所言极是!为岛主分忧,乃我辈分内之事!” “同去,同去啊!” 凡人更是陷入狂喜。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灵石长什么样,如今竟然有机会靠自己的力气去挣。 一日十枚铜珠,足够一家三口吃上饱饭,攒上一个月,甚至能给家里生病的老人换一颗最低阶的延寿丹药。 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一时间,整个萤照屿的居民,无论修士凡人,全都涌向了码头报名。 工程开始得很快。 萤照屿东边的海岸线,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数千名修士与上万名凡人,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卷。 筑基修士们浮在半空,掐动法诀,将石块投入海中。 炼气修士们则施展着五行法术,或凝土为堤,或分水开道。 凡人们推着独轮车,喊着号子,将更小的碎石填入缝隙,干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挂着笑。 一条简陋却坚实的土石长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向着无尽海的深处延伸。 每当长堤延伸出一公里,便有专人上前,用一百块中品灵石,在路面上铺出一条华丽的分割线。 那灵石熠熠生辉,看得所有参与工程的人都眼热心跳,干劲更足。 消息飞快地传遍了道君护海礁的其他十七座岛。 “萤照屿那个新来的岛主,真是个败家子!” “六万中品灵石,就为听个响” 可渐渐的,他们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岛上的修士,开始成群结队地往萤照屿跑。 “岛主,不好了!咱们岛上负责巡逻的张队,带着他手下十几个兄弟,说要去萤照屿投奔亲戚!” “什么投奔亲戚,分明就是去那边工地上挣灵石了,去你娘的!” “留不住啊!咱们这儿一年的赋税,还不够人家工地上一个月的工钱,谁还愿意待在这破地方受穷” 菱花屿、雪浪岛、荷风屿一座座岛礁都出现了修士流失的现象。 尤其是那些无牵无挂的散修,更是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短短一个月,萤照屿的常驻修士数量,直接翻了一倍。 坊市被挤得水泄不通,新开辟的洞府一夜之间便被抢租一空。 刘青忙得脚不沾地,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夜。 赵盼儿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工地上回到了村里。 他如今已是炼气六层的修士,在工地上负责一个小队,每日也能领到十块下品灵石的报酬。 熟门熟路地来到了海边的滩涂,在那块熟悉的礁石下坐好。 “师尊。” “弟子今日,搬了不少石头,用法术平整了十丈长的路基。” “弟子觉得,岛主这么做,定有深意……” “弟子想,这或许也是师尊您的计划……” 海风吹过,沙沙作响。 赵盼儿说完,便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一群暗红色的食血蚊,悄无声息地从礁石的阴影中飞出。 它们落在赵盼儿面前的沙滩上,用口器划动,很快,两个字出现。 “快跑。” 赵盼儿看傻了,赶紧将那行字小心地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