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携美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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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陆远见府中气氛有些沉闷，决定带大家去郊游，散散心。 史湘云虽仍有些虚弱，但眼神已清亮了许多，听说要出去散心，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了真切的笑意。 薛宝钗一早便吩咐下去，准备车马、食盒、各色用具，安排得井井有条。 晴雯和鸳鸯更是兴奋，翻箱倒柜地找出门的衣裳，叽叽喳喳商量着戴什么首饰。 连一向沉静的迎春和眉宇间总带着轻愁的秦可卿，听闻此事，眉眼也舒展了些许。 林黛玉看着众人忙乱却洋溢着些许鲜活气的景象，心中那沉甸甸的巨石似乎也松动了一角。 她默默回房，打开衣箱，指尖掠过一件件素淡的衣裙，最终却停在了一件颜色稍亮些的——一件浅碧色绣着缠枝兰草的杭绸褙子，配月白百褶裙。 这还是去岁生辰时，外祖母赏的料子，紫鹃央着丫鬟们赶工做出来的，她只穿过一两次。 “姑娘穿这个颜色好看，显气色。”紫鹃在一旁轻声道，手脚利落地帮她换上。 黛玉对镜照了照，镜中人依旧清瘦，但这一抹浅碧，确实驱散了几分过于萧索的气息。 她轻轻叹了口气，并未说什么。 辰时末，三辆青绸马车并几匹骏马已候在府门外。 陆远一身墨色劲装，外罩玄色狐裘斗篷，更显身形挺拔，气度冷峻。 他并未多言，只扫视一圈，见女眷们皆已到齐，便微微颔首，率先翻身上马。 女眷们依次上车。 黛玉、宝钗、湘云共乘一车，迎春、可卿一车，晴雯、鸳鸯并几个大丫鬟坐了后面一辆小车。 马车辚辚，驶出了陆府所在的街巷。 深秋的京郊，天高云淡，阳光澄澈却并无多少暖意。 道旁树木叶片已凋落大半，剩下些深黄、赭红的残叶在枝头瑟缩，或是被风卷着，在黄土路面上翻滚。 远处的田畴一片空旷，裸露着大地深沉的肤色。 寒意沁人，但车内暖炉烧得正旺，倒也并不难熬。 湘云扒着车窗，贪婪地望着窗外流动的景色，深深吸了一口气，虽是冷风，却带着旷野的自由气息，她喃喃道：“总算……出来了。” 那日那阴暗逼仄的恐惧，似乎也被这辽阔的天地冲淡了些许。 宝钗递给她一个手炉，温声道：“仔细吹了风头疼。待会儿到了寺里，好好拜拜，求个平安。” 黛玉则安静地坐着，目光也投向窗外，看那远山如黛，秋色连波，心中一时空茫，一时又涌起些微难以言状的感慨。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在一处山脚下。 青石台阶蜿蜒而上，通向半山腰一座古刹，灰墙黑瓦，钟声悠远，是京中颇有名气的“栖云寺”。 因非初一十五，香客并不太多，更显清幽。 陆远下了马，早有知客僧迎了上来，合十行礼。 陆远还了礼，声音平淡：“携家眷来上炷香，不必惊扰宝刹清净。” 知客僧连声应着，恭敬地引着众人入寺。 古木参天，掩映着佛殿宝塔。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松柏特有的清冷气息。 踏入山门，仿佛连心都静了几分。 宝钗主持，先是于大雄宝殿敬香。 她举止端庄，拈香、跪拜、祈祷，一丝不苟，为的是家族平安，也为陆远前程。 迎春跟着默默祝祷，神色虔诚。 可卿跪在蒲团上，闭目良久，不知在祈求什么，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晴雯和鸳鸯也收了玩笑神色，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湘云跪下时，格外郑重。 她双手合十，闭着眼，嘴唇微微翕动，将那日的惊惧、后来的庆幸、以及对未来的惶惑，都默默诉与佛祖听，祈求真正的安宁。 起来时，眼角有些湿润，但神色却轻松了些。 黛玉落在最后。 她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心中百感交集。 她求什么求舅舅早日康复 求贾府渡过难关求自己……余生能有个依托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太沉重。 最终，她只是深深叩拜下去，愿外祖母安康，愿……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陆远并未入殿跪拜，只负手立于殿外廊下，望着庭院中的古柏，神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香火气息缭绕在他身周，与他身上的冷硬气质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 上香毕，知客僧引着众人略参观了寺中景致，又奉上清茶素点。 稍事休息后，便重新上车，驶向今日郊游的真正目的地——离寺庙不远的一处皇家苑囿边缘，那里有一片极好的草场和疏林，秋景正盛。 马车很快抵达。 一下车，众人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广阔的草场，秋草已泛黄，却仍带着柔韧的生机，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晕。 草场边缘，是一片茂密的枫树林和银杏林，此时正是颜色最绚烂之时——枫叶红如烈焰，银杏黄如碎金，层层叠叠，浓烈似酒，与远处湛蓝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美得惊心动魄。 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过林边，水声淙淙，更添灵动。 “呀！真好看！” 湘云忍不住欢呼出声，提着裙子就往前跑了几步，仿佛要将这绚烂的秋色拥个满怀。 连日的阴霾，似乎真的被这浓烈的色彩驱散了不少。 宝钗也含笑点头：“果然是好景致。” 忙指挥着跟来的仆妇丫鬟们，在一片平坦背风的草地上铺开厚厚的氆氇毡毯，摆设带来的食盒、茶具、手炉等物。 晴雯和鸳鸯早已像出了笼的雀儿，笑嘻嘻地挽着手跑去溪边看水，又仰头指着哪棵枫树最红，哪棵银杏最黄。 迎春和可卿也缓缓踱步，欣赏着景致，脸上带着舒缓的笑意。 黛玉站在一株极大的银杏树下，仰头望着那满树金黄的扇叶，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她脸上、衣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风吹过，金叶如雨般簌簌落下，有几片甚至沾在了她的发梢衣袖上。 她微微怔忡，伸出手，接住一片旋转落下的叶片，指尖冰凉，叶脉清晰。 陆远吩咐随行的护卫散开四周，不必紧跟。 他自己则踱步到溪边，负手而立，看着流水，冷峻的侧脸在秋阳下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宝钗安排妥当，笑着招呼大家：“都别干站着了，快过来坐下歇歇，用些茶点。晴雯，鸳鸯，快回来，仔细踩着湿泥崴了脚！” 众人围坐到毡毯上。 食盒一层层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点心果子：奶油松瓤卷酥、藕粉桂花糖糕、鹅油卷、枣泥山药糕、还有各色蜜饯干果。 小泥炉上烧着水，很快沏出热腾腾的香茶。 湘云胃口似乎也开了，拿起一块枣泥糕小口吃着，眼睛还不住地往四周瞟，看那枫红似火。 晴雯剥着松子，和鸳鸯小声说笑。 迎春安静地喝茶，可卿则细心地帮宝钗分着点心。 黛玉捧着一杯热茶，暖意透过瓷杯传到微凉的指尖。 她看着眼前说笑的众人，看着这如画秋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了一点点。 至少在此刻，不必去想那些烦忧。 宝钗见气氛活络，便笑着提议：“枯坐也无趣，如此好景致，不如我们行个酒令或是对对子、联句也好” 她目光转向陆远，“夫君觉得呢” 陆远闻言，从溪边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期待又略带紧张的脸，淡淡道：“既出来散心，不必拘泥虚礼，随意些就好。” 他虽这样说，但既然开了口，众人自然响应。 湘云第一个拍手：“对对子！这个好玩！宝姐姐出题！” 宝钗略一思索，笑道：“也好。今日景致极佳，便以这秋色为题，不拘格式，对上一联便可。对得好的，有赏，对不出的，罚她……嗯，罚她采一束最红的枫叶回来给大家瞧。” 众人都笑应了。 宝钗起头，吟道：“枫燃千炬火——” 湘云立刻接上，她今日心情开阔，思路也敏捷：“杏鎏万斛金！” 比喻贴切，气势也足。 宝钗点头赞好。 轮到迎春，她温柔一笑，轻声道：“露浥丹砂色——” 将红叶比作丹砂，含蓄雅致。 可卿沉吟片刻，眼波流转，接道：“风摇碧玉声。” 她将风中树叶声响比作玉鸣，别有一番清韵。 晴雯急了，扯着鸳鸯袖子：“好姐姐，我可想不出来，你帮帮我” 鸳鸯抿嘴笑，低声提点了一句，晴雯忙道：“有了！溪奏相思曲——” 虽略显直白，却也应景。 鸳鸯自己则从容接道：“云舒自在心。” 颇有些超脱的意味。 最后轮到黛玉 。她望着漫天飞舞的金黄银杏叶，心中微动，轻吟道：“叶落非关秋意冷——” 一句出，带着她特有的孤清味道。 众人正品味，却见陆远目光落在那片绚烂林枫上，接口道：“霞飞原是醉颜浓。” 他以霞喻叶，将秋色的浓烈归于“醉颜”，视角独特，气度不凡。 众人一时皆静，随即宝钗率先笑道：“好！夫君这一句，气象开阔，意境全出！是我们女儿家的对子不能比的了。” 湘云也惊叹：“陆大人对得真好！” 黛玉微微颔首，心中亦觉此联精妙，与她那一句的清冷恰好形成对比又奇异地融合。 陆远却并无得色，只道：“游戏之作，不必较真。” 他目光转向远处，“既来了，不必枯坐，可四处走走看看。” 得了他的话，众人更是开心。 湘云、晴雯早已坐不住，拉着鸳鸯要去溪边捡漂亮石头，还要去采那最红的枫叶。 迎春和可卿也相伴着在附近散步赏景。 宝钗笑着摇头，吩咐丫鬟婆子跟好她们，自己则留在毡毯边照看东西，又替陆远斟了杯热茶。 黛玉独自一人，沿着溪流慢慢向上游走去。 溪水清浅，可见底下圆润的卵石。阳光暖暖地晒着背，秋风拂过面颊，带着草木干燥的清香和凉意。 她走出一段距离，喧哗声渐远，四周只剩风声、水声、鸟鸣声。 她蹲下身，看着溪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随波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黛玉一怔，回过头，只见陆远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正停在不远处，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方才凝视的溪水。 “大人。”黛玉忙站起身，敛衽一礼。 陆远目光从溪水转向她，她的脸颊被秋风吹得微红，眼眸因惊诧而显得格外清亮，发间还沾着一片小小的银杏叶。 “此处风大，”他声音依旧平淡，“莫要久待。” 黛玉垂下眼帘：“是。多谢大人关怀。” 一阵风吹过，卷起无数落叶，金黄与绯红交织飞舞。 一片格外红艳的枫叶打着旋，竟落在了陆远的肩头。 黛玉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陆远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目光掠过头顶如火如荼的枫林，淡淡道：“秋色虽好，终归萧瑟。不过，盛极而衰，衰极复盛，亦是常理。”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黛玉心中微微一颤，不由想起摇摇欲坠的荣国府，又想起他如今正如日中天的权势。 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她尚未想好如何回应，陆远已伸手拂去了肩头的那片红叶，转身道：“回去吧。” 黛玉默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众人所在的地方。 只见湘云和晴雯几个正嬉笑着比谁采的枫叶更红更好看，宝钗在一旁笑着评判，迎春和可卿也拿着几枝银杏在端详。 气氛融洽而热闹。 看到他们回来，宝钗迎上来，笑道：“正说要去找你们呢。食盒里还备了热食，夫君和林妹妹也再用些吧云丫头方才还说饿了呢。” 仆妇们早已将温着的饭菜取出，虽是野外，却也摆得满满当当：火腿鲜笋汤、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还有各色时蔬小炒，米饭也用棉套子焐得热热的。 众人围坐用餐，说说笑笑。 湘云果然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晴雯叽叽喳喳地说着方才的趣事。连黛玉，也比平日多动了些筷子。 陆远用餐虽快，姿态却依旧优雅从容，偶尔听到她们说笑，唇角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饭后，又闲坐片刻，喝了茶，日头已开始西斜。 宝钗看看天色，道：“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众人虽有些不舍，但也知时辰已晚，纷纷起身。 丫鬟婆子们开始收拾东西。 湘云跑到陆远面前，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陆大人，谢谢您带我们出来！我今天……今天真的很高兴！” 她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 陆远看着她，点了点头：“嗯。回府吧。” 车队重新启程，驶向京城。 车内，玩了一日的女眷们大多显出了倦容，靠着引枕小憩，但嘴角大多带着轻松的笑意。 黛玉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夕阳染成金红的秋景，心中一片宁静。 至少在这一日，那些沉重的负担，似乎暂时被忘却了。 回到陆府，各自散去歇息。 湘云虽累，却仍拉着黛玉的手，兴奋地絮叨着今日的见闻，直到被嬷嬷劝着去洗漱安歇。 黛玉回到自己房中，紫鹃一边帮她卸妆梳头，一边笑着问：“姑娘今日玩得可好脸色都好看多了。” 黛玉看着镜中自己确实少了些憔悴的面容，轻轻“嗯”了一声。 梳洗罢，她临窗而立，窗外月色如水，秋夜寒凉。 她想起今日溪边陆远那意有所指的话，想起他肩头那片红艳的枫叶，想起他看似冷淡实则周全的安排……心中思绪纷乱，却不再是全然的悲苦与茫然。 这一日秋游，如同在灰暗压抑的生活中，投入了一抹鲜明而温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