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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补营里的嘈杂声似乎都远去了,许翰呆坐在那张破旧的书案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输了。 在踏入这个他原本以为是突破口的缝补营之后,不到半天的时间,他就彻底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不是输在计谋上,而是输在了格局和认知上。 他还在想着怎么在朝堂的规则里跟李锐勾心斗角,想着怎么用“皇恩大义”去分化瓦解。 可人家李锐,压根就没在同一个棋盘上跟他下棋。 李锐在做的,是掀掉整个棋盘,重新制定一套属于他自己的规则。 在这个新规则里,他许翰,一个大宋的文官,一个钦差,什么都不是。 他身后的长随看着自家大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跟了许翰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在他的印象里,自家大人永远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永远是智计百出,从容不迫。 可现在,他就像一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人。 “大人……大人……”长随小声地呼唤着。 许翰缓缓地抬起头,眼神空洞,他看着长随,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沙哑地开口:“扶我……扶我回去。” “大人,账……账还没核对完呢。”长随提醒道。 “还核对什么”许翰惨笑一声,“我们……早就输了。” 长随不敢再多问,连忙扶着几乎站不稳的许翰,离开了缝补营。 角落里,周平和李四抬起头,对视了一眼。 周平低声道:“他好像被吓傻了。” 李四点点头:“将军真是神了,把他扔到这儿来,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们虽然不完全明白许翰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但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昨天还气势汹汹的文官,今天彻底垮了。 …… 许翰被长随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那个名为“贵客”,实为囚笼的院子。 他一进屋,就挥退了长随,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没有点灯,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 他想了很多。 想到了自己十年寒窗,一举夺魁的意气风发。 想到了在翰林院里,与同僚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 想到了面见官家时,官家那双充满期许和信任的眼睛。 “许卿,此去河东,务必查清那李锐的虚实。他若忠心可用,便是国之干城。若心怀不轨,你便是我插入他心腹的一把尖刀!” 官家的话,言犹在耳。 可现在,他这把“尖刀”,还没等出鞘,就已经被对方的铜墙铁壁给崩断了。 怎么办 写奏折弹劾李锐谋反 许翰苦笑。 他拿什么弹劾弹劾李锐给士兵发钱太多弹劾他给阵亡将士的抚恤太高弹劾他办学堂教士兵识字 这些话说出去,别说官家,恐怕连汴梁城里的百姓都会骂他是个不分是非的奸臣。 更何况,李锐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更有那种毁天灭地的“天雷”。 朝廷拿什么去征讨他派京畿那帮只会仪仗操演的禁军吗那不是去打仗,那是去送死! 逃走 更不可能。这个雁门关,现在就是李锐的独立王国,没有他的命令,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死 许翰是个惜命的人。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他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一个边关武夫的手里。 思来想去,似乎只剩下了一条路。 投降。 不是向李锐这个人投降,而是向现实投降。 他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把这里看到的一切,想办法告诉官家。 他要让官家明白,李锐已经不是一个骄横的武将了,他是一个正在崛起的,足以颠覆大宋的恐怖存在! 必须让官家放弃一切幻想,不惜一切代价,趁着李锐羽翼未丰,将其彻底扼杀! 打定了主意,许翰心中的恐惧和绝望,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点亮了油灯。 豆大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苍白但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另一支完好的毛笔,铺开一张新的宣纸。 他要写一封信,一封给李锐的“投名状”。 …… 第二天一早,黑山虎正在院子里啃着羊腿,一名亲卫跑来报告。 “将军,那个许大人求见,说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要当面跟将军说。” “哦”黑山虎把骨头一扔,擦了擦手上的油,“这家伙又想搞什么鬼昨天不是还跟丢了魂一样吗怎么,睡一觉又活过来了” “他说……他写了一封信,指名要亲手交给将军。” 黑山虎想了想,对亲卫说道:“你让他去帅府等着,我先去禀告将军。” 他可不敢擅自做主,这个姓许的文官心思太多,谁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圈套。 帅府里,李锐正在看地图,听完黑山虎的汇报,他也是微微挑了挑眉。 “求见我还写了信”李锐笑了,“有意思。看来这位许大人,是想通了。” “将军,俺看他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要不,俺直接把他……”黑山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急。”李锐摆了摆手,“杀一个朝廷钦差,容易。但杀了他,就等于彻底和朝廷撕破脸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倒是很好奇,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锐沉吟片刻,说道:“让他来吧。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很快,许翰被带到了帅府。 他依然是那身文官服饰,但整个人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像是整夜未眠。 他一见到李锐,没有像昨天那样倨傲,也没有像前天那样谦卑,而是直接跪倒在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罪臣许翰,拜见李将军!” 这一声“罪臣”,让在场的黑山虎都愣住了。 李锐坐在主位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没有让他起身。 “许大人,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你可是朝廷命官,官家派来的宣抚副使。我是臣,你是君派来的使,我可受不起你这个大礼。”李锐淡淡地说道。 许翰跪在地上,抬起头,脸上满是苦涩和真诚。 “将军,下官……不,罪臣不敢再在将军面前自称大人。” “罪臣有眼不识泰山,妄图以腐儒之见,揣度将军经天纬地之才,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罪臣昨夜深思熟虑之后,写下的一份‘供状’,也是一份……写给官家的奏折草稿。” “罪臣恳请将军过目!若是将军觉得可行,罪臣便立刻誊抄,八百里加急送往汴梁!为将军,也为神机营正名!” “罪臣只求……能为将军效犬马之劳,保全一条性命!” 说完,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