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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明那句裹着糖衣的“国家意志”，如同无形的铅块，沉沉压在指挥所冰冷的空气里。他离开时厚重防护门滑闭的轻微“嘶”声，像是一道暂时的封印，封住了某些即将喷发的熔岩。 王峰的目光，没有追随离去的背影，而是钉死在单向玻璃后维生舱内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的左手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在腰侧冰冷的枪柄护圈上缓慢擦过，细微的摩擦几乎无法察觉，那是他思维的锋刃在砥石上砺刻。 “蜂鸟报告。目标区域（实验室废址a7区）核心物理服务器集群外壳尚存，但内部所有主控板、存储阵列核心部件、以及备用缓存模块，确认消失。现场无暴力破坏痕迹，手法专业、高效……” 骨传导耳机里冰冷的合成音，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棱，精准地刺入王峰的颅骨深处。 爆炸的轰鸣仿佛还在耳膜里震荡。 六小时。 仅在那震耳欲聋的巨响消散后的六小时内，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冲天火光和瓦砾堆下生死未卜的科研人员攫住时，在第一批警戒哨兵尚未抵达那片混乱焦土之前，一双手，或者说，一个组织精密如瑞士钟表的手，已经无声地探入核心区域的心脏——a7区。 服务器集群厚重的合金外壳完好无损，如同一个被掏空了内脏、只剩华丽皮囊的祭品。里面最核心的“脏器”——承载着星耀计划原始数据流、关键实验参数、乃至可能存在的、未及销毁的敏感日志的主控板、存储阵列核心部件、备用缓存模块……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撬棍的暴力，没有爆破的狼藉，甚至连拆卸螺丝留下的最细微金属碎屑都难觅踪影。 完美。 一种令人骨髓都渗出寒气的完美。 王峰覆盖在扳机护圈上方的食指指节，无声地向下压了半分，皮肤下的骨节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的视线依旧定格在陈成身上，但眼底的冰海之下，翻涌的已不是锐芒，而是某种接近绝对零度的冻结风暴。那张无形的网，收紧的速度和精度远超预估。“昨晚十二点前”的命令，不过是高启明在众目睽睽下扔出的烟雾弹，真正的致命一击，早已在混乱的尘埃落定前完成。动作……太快了。 指挥所另一端，那压抑的、只有仪器嗡鸣的死寂中，医疗组长老谢佝偻着背，像一个骤然被推上绞刑架的囚徒。额头和鬓角沁出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松弛的皮肤纹路缓慢滑下，滴落在他紧攥着裤缝、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他的眼睛，死死钉在实时脑波监测屏上。 β波段的曲线看起来依旧平稳，如同一条流淌在屏幕底部的、温顺的河。但就在刚才，高启明的身影消失在防护门外的那一刹那！那条看似温顺的河流毫无征兆地拱起了一个微小到极致的尖峰！陡峭、凌厉，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锐利感，随即又以惊人的速度回落，重新融入基线。快得像幻觉。 但那不是幻觉。 冷汗浸透了他内层的手术衣。 老谢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嘶鸣。那份由安全部门转交、标注着“最高关联性谨慎监测”的异常波形图谱片段，此刻仿佛在他眼前的屏幕上燃烧了起来——同样的陡峭上升沿，同样的快速回落轮廓！ 七八分神似！ 这已经不是巧合能解释的范畴了！ 高启明和他的专家组，他们对“神经记忆碎片扫描”那看似科学、实则残酷的提议，就像是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一旦让他们捕捉到这个波形……一旦让他们知道陈成那看似一片混沌的意识深处，可能存在着对特定刺激（比如高启明本人的出现）产生反应的证据…… 后果是什么 那份为了“国家意志”可以不择手段的提案，将获得无法辩驳的“医学依据”！强行扫描一个深度昏迷、神经如风中残烛的病人那无异于用高压电流去翻搅一堆脆弱的琉璃！结果只有一个——彻底的、不可逆的脑死亡！ 老谢的手指紧紧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压制那股从心底涌出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和寒意。他不敢再看王峰，那沉默的背影此刻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他只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该死的尖峰，仿佛要用目光将它抹平。 王峰缓缓转身的动作，打破了指挥所内凝滞到快要断裂的氛围。他的视线如同精密雷达，扫过墙上那一排实时监控画面。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个角落的画面——那条通往已成地狱焦土的核心实验室废墟的幽深通道入口。 画面边缘。 就在几秒前，一个穿着深色公务制服、动作迅捷如豹的精干身影，以绝对不符合“高层领导随员”的矫健身手，极其短暂地一闪而过，完美地利用了监控探头的扫描死角，彻底融入了那片代表着毁灭与未知的浓重阴影中。 时间。 路线。 隐蔽性。 无可挑剔。 王峰的目光在那片阴影上停留了足以让空气冻结的三秒。他的嘴唇没有动，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如同冰川在极夜中崩裂的第一声脆响，回荡在落针可闻的空间里： “高副省长身边的人，动作……确实很快。”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冰雹，砸在指挥所光滑坚硬的合金地板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角落里的隔离区负责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双手死死撑住旁边的控制台才勉强站稳。 几个年轻的医疗组成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神惊恐地在王峰和那冰冷的监控画面上游移。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灼痛。 无形的绞索，骤然收紧！ ------ 维生舱内，陈成感觉自己被浸泡在一种粘稠、冰冷、隔绝一切的液体里。 那不是水，更像是凝固的沥青，沉重地压迫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外面指挥所里的嗡嗡声——仪器的低鸣、脚步的摩擦、人声压抑的交谈——透过厚厚的舱壁和冰冷的维生液传来，只剩下模糊、扭曲的低语。像隔着一座结满厚厚冰层的大湖听到湖面下的声音，遥远、失真，带着一种诡异的空旷感。 但有些东西，却如同淬毒的钢针，无视这厚重的隔绝，精准地刺入他那片混沌的意识泥沼。 “……动作……很快……” “……消失……” “……波形……异常……” 碎片。 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碎片，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无序地漂浮、碰撞。每一次碰撞，都溅起一片刺眼的火星，灼烧着他麻木的神经末梢。他想抓住它们，拼凑出意义，但那粘稠的液体却死死拖拽着手臂，沉重得如同拖着整座山的重量。 一点冰冷的蓝光，毫无征兆地在意识深处炸开！尖锐、短促、带着毁灭性的气息！那是……实验室主控台某个核心节点过载爆裂时的闪光！紧随而来的，是无声的冲击波，将他残存的意识猛地掀飞、撕扯！ 剧痛！ 不是肉体的痛楚，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般的尖锐痛觉！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了他意识的核心！ 卫生舱外，监测屏幕上原本还算规律的直线骤然疯狂跳动！代表剧烈神经痛楚的尖锐警报符号陡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伴随着仪器发出的短促、高频的蜂鸣！ “滴——！滴——！滴——！” 这突如其来的刺耳声响，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穿了指挥所内死寂的沉默！ 医疗组长老谢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惊骇欲绝地瞪向屏幕！那个该死的、陡峭的β波尖峰刚刚消失不到半分钟，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失控的、代表大脑遭受剧烈冲击的癫狂波形！ “陈工！！”一名年轻的女医生失声惊叫。 “镇静！快！10mg安定静推！注意生命体征！”老谢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破音的恐惧，他的手已经本能地伸向了紧急药物推注控制面板。恐惧让他忘记了那个无法解释的波形关联，只剩下最本能的抢救反应——阻止病人可能因不堪忍受的剧痛而彻底崩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凝固在剧烈报警的屏幕上和卫生舱内那张突然变得极其痛苦、肌肉抽搐扭曲的脸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边缘！ “住手！” 王峰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并非咆哮，而是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绝对命令！ 他不是冲着老谢吼的。他的身体甚至没有转向混乱的医疗组。他依旧面对着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观察墙，视线穿透玻璃，如同两道无形的探照灯，死死锁定在陈成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眼皮上！ 王峰的右手，离开了枪柄。他缓缓抬起，指关节在坚硬冰冷的强化玻璃上，极其缓慢、又极其沉重地敲击了三下。 笃。 笃。 笃。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透过厚重的玻璃和粘稠的维生液，叩击在某个被困住的灵魂之上。 那三声叩击，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 维生舱内，那张因神经剧痛而扭曲抽搐的脸庞，肌肉的痉挛，竟在王峰第一声叩击落下时，极其短暂地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在第二声叩击传来的刹那，监测屏幕上失控狂舞的癫狂波形，出现了极其突兀的、断崖式的回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摁住！ 当第三声笃实的叩击余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屏幕上那代表剧痛的尖锐波形，竟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平息下去！虽然依旧虚弱紊乱，但那股疯狂的、毁灭性的势头戛然而止！ 警报声骤然停止了嘶鸣。只剩监护仪恢复规律但异常虚弱的低鸣。 整个指挥所，陷入一种比之前死寂更加令人窒息的、凝固的真空。 老谢伸向推注面板的手僵在半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微微颤抖。他布满汗珠的脸，由惊骇转向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王峰那如同铁铸般岿然不动的背影。 王峰敲击玻璃的指关节并未收回，依旧轻轻抵在那冰冷的平面上。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穿透维生液，死死锁定着陈成眼皮之下。 一片死寂中，维生舱内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似乎……真的……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不是抽搐。 是眼睑下方，那几乎无法捕捉的、羽毛拂过般的跳动。 一下。 极其微弱。 如同冰层下，深渊中，终于艰难泛起的第一丝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