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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峰那三声叩击的余音，还在指挥所凝固的空气中震颤。 笃。笃。笃。 如同三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穿透厚重的玻璃和粘稠的维生液，精准地敲击在陈成意识深处那片冻结的泥沼上。 维生舱内，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上，眼睑下方那丝羽毛拂过般的微弱跳动，在警报解除后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不是抽搐。 更像是有意识的、极其艰难的……试探。 如同冰层下被禁锢的生命第一次尝试感知冰面的厚度。 老谢僵在半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尖冰冷。他死死盯着监测屏幕，上面汹涌癫狂的波形已经平息，化作粗重而虚弱的起伏，如同重伤野兽的喘息。但那粗重的基线之下，极其细微地，出现了一丝新的波动——不再是之前对高启明出现的、应激般的尖锐尖峰，而是一种更稳定、更……有规律的微弱涟漪。 β波。 δ波。 极其微弱地开始交替、纠缠。 这不是昏迷大脑应有的混乱杂波。这带着一种几乎被碾碎的，却依然在挣扎的……意图。 老谢喉咙发干，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骇与某种狂喜的电流窜遍全身。他猛地转头看向王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王峰的目光如同焊死在陈成脸上。 他没有回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感知到了老谢那无声的呐喊。一个极其轻微的头部下压动作，幅度小到只有离他最近、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老谢才能勉强捕捉。 这是命令。 绝对的、不容置疑的静默！ 老谢猛地咽下冲到嘴边的话，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他强行收回视线，强迫自己盯着屏幕，佝偻的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额头的冷汗却流得更凶了。他明白了。现在任何异常的惊呼、任何多余的关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窥探！ 指挥所里的其他人尚未完全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警报中回过神来，大多数人惊魂未定地看着恢复平静的维生舱和监护仪，只当是一场虚惊后的暂时稳定。没人注意到老谢瞬间失态又强行压抑的异状，也没人捕捉到王峰那细微到极致的动作。 除了角落里的一个人。 临时隔离区负责人赵主任，那个在“高副省长的人动作很快”这句话下双腿发软的胖子。他撑在控制台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眼睛却死死黏在老谢那张瞬间惨白又强行镇定的脸上，以及王峰那岿然如山、却透着无形威压的背影。 胖子肥厚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绿豆般的小眼睛里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精光，混杂着恐惧、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悄悄把身体的重量从控制台上移开，努力让自己站得更“正常”一些，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 同一时间。 核心实验室废墟深处，a7区。 这里曾是整个星耀计划的心脏，存储阵列的核心机房。此刻，只剩下扭曲的合金骨架、融化又凝固的线缆残骸，以及一层厚重的、散发着刺鼻焦糊和化学物质混合气味的灰黑色尘埃。应急灯惨白的光柱在浓厚的烟尘中艰难地切割出有限的光域，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如同黑色雪花的微粒。 高启明那个面容精干的助手——秦风，正半跪在一片狼藉之中。他身上纤尘不染的深色公务制服与周围地狱般的景象形成刺眼对比。他没有戴防毒面具，只是用一块浸湿的布巾掩住口鼻，露出的双眼锐利如鹰，在废墟碎片间一寸寸扫视。 他的动作极快，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手指拂过烧焦的金属外壳、断裂的线缆接头、破碎的陶瓷基板碎片……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器在扫描。他所寻找的，并非服务器集群那些早已消失无踪的核心部件。 他在寻找“痕迹”。 反向的痕迹。 高启明在指挥所对秘书下达的“封存所有残存数据载体”的命令，是烟幕，是“程序正义”的华丽外衣。秦风此刻的任务，恰恰与之相反——确认那些核心部件被“专业、高效”移除的过程本身，是否留下了任何可供追溯的……指纹 爆炸的冲击波和高温会破坏绝大多数物理痕迹。但“手法完美”本身就是一种信息。秦风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处。 那是主服务器阵列背部连接区域。厚重的合金外壳被某种极其锋利的切割工具无声地打开了一个规整的矩形口子，切口边缘光滑如镜，几乎看不到金属切割常见的毛刺和熔融痕迹。他掏出一支强光笔，光束垂直打入切口内部深处。 没有暴力拉扯的电线断口。没有粗暴拆卸的螺丝滑丝。 相反，在光束照亮的内壁角落，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油状残留物。它以一种特定、均匀的方式附着在几个关键接口的卡扣和螺丝帽显然是为了在拆卸过程中最大限度减少摩擦噪音和金属碎屑的产生。 秦风戴着薄如蝉翼的特制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微型刮刀刮取了极其微量的样品，放入一个微缩真空采样管。接着，他取出一个类似激光测距仪的小型设备，对准切割口的边缘，按动开关。一道肉眼不可见的低能量扫描光束滑过光滑的切面。 设备微小的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串极其复杂的数据流，最终定格在一个数值上。 “刃口倾角：76.3°±0.1°” “切割路径补偿：前导0.007mm” “线性振动抑制等级：a+” 秦风的瞳孔微微缩缩。 这些参数细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指向的工具极其特殊，操作者的技艺更是登峰造极。这绝非市面上流通的工业设备，更像是……高度定制化的军工级遗存。 就在他快速记录下这些冰冷数据，准备撤离这片死亡区域时，靴底踢到了一块半埋在灰烬里的金属碎片。它形状不规则，巴掌大小，边缘卷曲焦黑，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烟炱，看起来毫不起眼。 秦风的目光掠过它，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就在他即将迈过这片区域的瞬间，那块碎片下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点幽蓝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光，在烟炱的缝隙间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秦风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骤然定住！他猛地回身蹲下，不顾飞扬的粉尘，一把抓起那块沉重、温热的金属碎片。 强光笔再次亮起，光束对准那片闪烁过的缝隙。 他粗暴地用手指抹开厚厚的烟炱。 焦黑的金属表面下，并非平整的板材。 那是一个极其精巧的、被高温扭曲但依然能辨认出轮廓的微型嵌入式卡槽！卡槽内部的结构异常复杂，充满了细密如同神经丛般的精密触点，即使被爆炸冲击和高温炙烤变形，那些触点排列的某种特殊拓扑结构依然顽固地存在着。 更重要的是，在卡槽最深处的角落，一小块指甲盖大小、呈现出奇特晶体结构的陶瓷基板碎片，顽强地粘附在触点根部。这块碎片显然属于某种曾经插入过这个卡槽的东西的核心部分。它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纹，但裂纹深处，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光芒，正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垂死者心跳般……明灭！ 秦风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击了一下。 数据残留！ 物理层面的毁灭性灾难后，在这一小块核心结构的残骸上，竟然还保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的……生物电活性残留！ 这东西……才是高启明真正要他确认的“备份”是否被彻底抹除的关键！它不是服务器阵列那些被取走的“脏器”，更像是深埋在机体深处、一条隐藏备用神经的……残端！ 他毫不犹豫，掏出特制的纳米级绝热收容盒，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嵌着晶体碎片的金属残骸放入其中。盒盖合拢的微小“咔哒”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清晰可闻。 ------ 指挥所内。 死寂被厚重的防护门滑开的轻微“嘶”声打破。 高启明回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件笔挺的羊绒大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协调会议。“情况怎么样”他走进指挥所，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卫生舱的方向，声音沉稳，带着领导视察般的威严关切。 王峰缓缓转过身，动作沉稳如山。他没有回答高启明的问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地迎向高启明的视线。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形无声。 却仿佛有冰层在绝对零度下轰然对撞，发出只有他们自己能感知的、震耳欲聋的裂响。 “高副省长来得正好。”王峰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关于陈成同志的治疗方案，我们需要尽快做出最终决策。”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水的巨石。 “联合调查组提供的‘神经记忆碎片扫描’方案，风险极高。我们的医疗团队坚持认为，病人目前的神经状态极其脆弱，任何强刺激都可能导致不可逆损伤。” 王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锁住高启明脸上每一丝肌肉的细微变化。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人心上，“我们的首席医疗官谢教授，刚才捕捉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新型脑波活动模式！” 老谢的身体猛地一颤，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下意识地看向王峰，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哀求——王峰要干什么！要把那个致命的波形暴露出来！ 王峰没有看他。 他只看着高启明。 “这些新模式，”王峰的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虽然极其微弱，但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趋向稳定的迹象。谢教授认为，这或许是大脑深度创伤后，自我修复机制启动的宝贵信号！” 老谢愣住了。 高启明眼底深处，那抹深沉如渊的黑，似乎也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这意味着，”王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当前最优的选择，不是冒险进行毁灭性的扫描，而是创造一个绝对安静、零干扰的环境，利用最顶尖的生命维持技术，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一点点复苏的‘火种’！等待它壮大！” 他猛地抬手，指向卫生舱内那张苍白、却眼睑微颤的脸。 “任何外力干扰——包括所谓的‘权威扫描’——都可能立刻将这火种彻底掐灭！” “这关乎的不仅仅是一条生命，更是星耀计划核心真相复苏的唯一希望！” 王峰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高启明： “高副省长，我希望您能发挥您的权威影响力，立刻否决联合调查组强行扫描的提案！命令所有无关人员即刻退出指挥所及周边区域！” “最高级别的静默监护协议，必须立刻启动！”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通牒，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凛冽气势，在寂静的指挥所内轰然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