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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的犬吠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 王飞和栓子对视的那一眼里，充满了刚从地狱边缘爬回、却又看到追兵旌旗的绝望。刚刚因取出弹头而稍稍放松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比之前更加沉重，几乎要压垮人的胸膛。 栓子下意识地就想扑灭那堆奄奄一息的火，王飞却一把按住他，压低声音，急促而嘶哑：“别动！烟会暴露！” 火光此刻不再是温暖之源，而是催命的信号，但贸然扑灭产生的烟雾，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会更加显眼。王飞凑在藤蔓缝隙间，眼睛死死盯着外面。雨后的山林，雾气氤氲，视线受阻，但声音却传得格外远。那一声犬吠之后，暂时没有了后续，但这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慌。他知道，这意味着搜索队正在有条不紊地逼近，猎犬在辨别方向。 他缩回头，背靠着冰冷的洞壁，快速扫视洞内。赵得柱依旧昏迷，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更加灰败，包扎伤口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了大半，但好在没有继续快速扩散。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栓子，”王飞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听着，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洞口太明显，一旦被狗闻到气味，就是死路一条。” 栓子慌乱地点点头，又看向昏迷的赵得柱：“可队长他……” “抬着他走！”王飞打断他，“你找两根结实点的木棍，用绑腿和剩下的布条，做个简易担架！快！” 栓子不敢怠慢，立刻在洞内角落寻找起来。幸好这个天然石洞有些枯枝断木。 王飞则迅速行动起来。他先将那枚沾血的弹头踢到角落的碎石里，然后用脚拨弄泥土，掩盖住地上那滩明显的血迹和火堆旁手术留下的痕迹。他做得很快，很仔细，每一个动作都消耗着他所剩不多的体力，但求生的本能驱动着他。 他拿起那柄刚刚完成“手术”、此刻已经冷却但依旧沾满血污的刺刀，在自己的裤腿上擦了擦，反手插回腰后。然后，他捡起自己的步枪，检查了一下弹药——只剩下五发子弹了。栓子的枪早在之前的遭遇战中就丢了，现在只有他这一条枪和一把刺刀。 王大哥，好了！”栓子低呼。他用两根相对笔直的粗树枝，利用解下来的绑腿和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勉强绑成了一个简陋的担架。 王飞过去帮忙，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赵得柱抬上担架。昏迷中的赵得柱在移动时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哼，眉头紧紧皱起。 “走！”王飞低喝一声，抓起担架的一端，栓子抬起另一端。担架很沉，尤其是对于两个同样疲惫不堪、一个还带着伤的人来说。 王飞用受伤的左臂勉强支撑着担架杆，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但他咬紧了牙关。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即将熄灭的火堆，率先钻出了被藤蔓遮掩的洞口。栓子紧跟其后。 洞外，雨后山林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泥土的腥甜和植物腐烂的味道，冲淡了鼻尖萦绕的血腥气。雾气像薄纱一样在林间流淌，能见度不足五十米。这雾气既是掩护，也是危险，因为它同样遮蔽了敌人的踪影。 “往那边，”王飞辨别了一下方向，指向一处植被更加茂密、地势似乎也更陡峭的下风处，“避开狗叫的方向，找水，或者更隐蔽的地方。” 两人抬着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山林里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异常吃力，担架的重量，湿滑的地面，以及需要时刻保持安静的紧张，消耗着他们最后的精力。赵得柱的重量完全压在两根简陋的木棍和四条颤抖的胳膊上。 走了大概不到一里地，身后远处，隐约传来了鬼子呜哩哇啦的叫喊声，以及更加清晰的犬吠声！ 他们被发现了！或者说，猎犬已经确认了他们曾经藏匿的洞口方向！ 王飞和栓子心脏骤停，脚步瞬间加快，几乎是拖着担架在跑。荆棘刮破了他们的衣服和皮肤，树枝抽打在脸上，但他们顾不上了。 “快！再快一点！”王飞喘息着催促，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担架上的赵得柱被颠簸震动，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发出微弱的呻吟。 突然，栓子脚下一滑，惊呼一声，连带担架前端猛地一沉。王飞猝不及防，受伤的左臂一阵剧痛，差点脱手。担架倾斜，赵得柱半个身子险些滑落。 “稳住！”王飞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抬。也就在这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山林的寂静！ 子弹打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在那边！追！”鬼子的叫喊声清晰可闻，距离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飞和栓子的心。 他们被追上了。带着昏迷的队长，在这崎岖湿滑的山林里，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王飞猛地将担架放下，靠在旁边一棵大树后，剧烈喘息着，眼睛瞬间布满血丝。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赵得柱，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栓子。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迅速解下腰间那颗唯一剩下的木柄手榴弹，塞进赵得柱的怀里，用队长那被鲜血浸透的衣襟盖住。接着，他把自己那杆只剩下五发子弹的步枪，郑重地塞到了栓子手里。 栓子愣住了：“王大哥，你……” 王飞看着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决绝，他指了指侧前方一个灌木丛生的陡坡：“栓子，听着，我往那边跑，引开他们。你带着队长，找个地方藏起来，藏深一点！等鬼子追我去了，你再找机会带着队长走！记住，活下去！把队长带回去！” “不！王大哥！不行！”栓子瞬间明白了王飞的意图，眼泪涌了出来，死死抓住王飞的胳膊。 “没时间了！”王飞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严厉，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这是命令！照顾好队长！” 说完，他不等栓子反应，猛地从树后窜出，朝着与栓子、赵得柱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跑去，一边跑，一边故意用刺刀砍断旁边的树枝，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在那边！快追！别让他跑了！”鬼子的声音和犬吠声果然被吸引，迅速朝着王飞的方向追去。 栓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汹涌而出，看着王飞那踉跄却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雾气弥漫的灌木丛后。他握紧了手中那杆沉甸甸的步枪，看了一眼怀里揣着手榴弹、昏迷不醒的队长，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担架，滚进旁边一个被厚厚落叶覆盖的浅坑里，拼命将落叶扒拉过来，盖住自己和队长…… “砰！砰！” 又是几声枪响从王飞逃跑的方向传来，夹杂着鬼子更加兴奋的嚎叫。 然后，一切的声音，都朝着那个方向，渐渐远去。 山林里，只剩下栓子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怀中赵得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雾气，依旧浓重，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连同那舍身引开追兵的背影，一起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