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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如同一条疲惫的灰绿色绸带，横亘在苍茫的湘北大地上。它既是地理上的天堑，也是陈大山三人心理上必须逾越的生死线。江北，对他们而言，意味着相对安全的区域，意味着与组织取得联系的希望，也意味着“渔夫”可能存在的方向。 连续两日，他们在崎岖的山林中跋涉，速度缓慢。王飞的伤势是最大的拖累，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腰腹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时常浸透他破旧的衣衫。但他紧咬着牙关，除了偶尔因无法忍受而泄出的闷哼，绝不发出更多声音。丽媚始终搀扶着他的一侧臂膀，分担着他的重量，她的身体成了他此刻最坚实的依靠。那个沉重的金属箱，则由陈大山背负，他受伤的肩膀承接着双份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只是脸色愈发显得黝黑憔悴，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与四周。 他们不敢靠近任何村庄或大路，只沿着人迹罕至的山脊和林线移动。渴了，就喝山涧溪水；饿了，只能依靠丽媚辨认出的少数可食用野果和植物根茎勉强充饥。体力在持续地消耗，希望却如同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 第三天黄昏，他们终于抵达了湘江南岸的一处高地。躲在茂密的树丛后，三人向下望去。 江面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宽阔，浑浊的江水滚滚北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对岸的景物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更让他们心头沉重的是，江面上不见任何往来的船只，昔日或许存在的渡口，此刻也空寂无人，只有风吹过岸边芦苇的沙沙声。 “鬼子封锁了江面。”陈大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凝重。他举起从鬼子那里缴获的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镜头里，对岸的几处制高点上，隐约能看到反光的物体，那可能是敌人的了望哨或机枪阵地。偶尔，还能看到一队小小的、穿着土黄色军服的身影沿着对岸巡逻。 “看来，宫本和李强很清楚我们的意图。”王飞靠在树干上，喘息着说道，他的嘴唇因失血和缺水而干裂起皮。 丽媚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没有船，我们怎么过去” “等。”陈大山放下望远镜，言简意赅，“等天黑，等机会。这么大的江面，鬼子不可能完全封锁死，总会有缝隙。” 夜幕如期降临，江上起了雾，薄纱般的雾气在水面弥漫，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视线，这既是掩护，也增加了渡江的未知与风险。三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从高地下来，潜伏在江边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中。冰冷的江水浸湿了他们的鞋裤，寒意刺骨。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江对岸偶尔有探照灯的光柱扫过，像恶魔的眼睛，警惕地巡视着它的领地。远处，隐约传来汽艇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那是敌人的巡逻艇。 “有动静。”陈大山突然压低声音，示意两人噤声。 芦苇荡的另一端，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水声，像是船桨划过水面，又像是有人在蹚水。陈大山缓缓将三把大盖的枪口对准了声音来源的方向，王飞也艰难地摸出了腰间的驳壳枪，丽媚则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小攮子。 雾气中，一个低矮的黑影缓缓靠近。不是汽艇，更像是一条小舢板。船上似乎只有一个人影，动作轻巧而警惕。 当小船离他们只有十几米远时，陈大山猛地打开手电筒，光束瞬间罩住了船上的人——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干瘦老汉。老汉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差点丢掉手中的船桨，脸上写满了惊惧。 “老乡，别怕，我们不是鬼子。”陈大山立刻用当地土话低声说道。 老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黑暗中这三个形容狼狈、浑身血迹和泥污的人，尤其是在看到陈大山和王飞手中的枪时，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你们……你们是……”老汉的声音带着颤音。 “我们是打鬼子的。”王飞忍着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有力，“老乡，我们需要过江，能不能帮帮我们” 老汉沉默了，他看了看三人，又警惕地望了望江面，显得犹豫不决。帮助“打鬼子的”被鬼子发现，就是灭顶之灾。 丽媚看出了老汉的恐惧和挣扎，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柔和：“大爷，我们有个同伴伤得很重，再不过江找大夫，恐怕……就来不及了。求您行行好，帮我们一把。”她说着，指了指脸色惨白、倚靠在那里的王飞。 老汉的目光落在王飞身上，那年轻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眼神还带着一丝不屈的光。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叹了口气：“唉，造孽啊……上来吧，快点！这阵子鬼子巡逻艇刚过去，下一趟还得会儿。” 三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陈大山率先涉水过去，帮忙稳住小船，然后和丽媚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王飞上了这艘狭窄的舢板。金属箱子被放在船底，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汉不再多言，奋力划动船桨，小桨板像一片叶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雾弥漫的江心。江水在船底哗哗作响，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与迷雾，对岸的灯火如同遥不可及的星辰。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陈大山紧握着枪，盯着巡逻艇声音消失的方向。王飞靠在船帮上，努力保持清醒，感受着江水的流动和船的每一次轻微摇晃。丽媚则紧紧挨着王飞，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在胸前握紧，仿佛在祈祷。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突然，远处再次传来了马达的轰鸣声，而且声音正在迅速靠近！ “趴下！别出声！”老汉脸色剧变，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同时更加奋力地划桨，试图借助雾气的掩护尽快靠岸。 探照灯的光柱穿透迷雾，在水面上扫来扫去，最近的一次，几乎是从他们船头不远处掠过。引擎的轰鸣震耳欲聋，巡逻艇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陈大山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王飞也握紧了枪，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丽媚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王飞手臂传来的温度，心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与他同在的决然。 幸运之神似乎再次眷顾了他们。巡逻艇并没有发现这艘几乎融入雾气和夜色的小舢板，轰鸣声沿着江面向下游驶去，逐渐远去。 老汉长长舒了一口气，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蓑衣内侧。 小舢板终于触碰到了北岸松软的泥土。三人不敢停留，迅速下船。 “多谢老乡救命之恩！”陈大山将身上仅有的几块大洋塞到老汉手里，尽管他知道，这远不足以报答这份冒着生命危险的恩情。 老汉推辞了几下，最终收下，低声道：“快走吧，往北，山里路难走，但安全些。保重！”说完，他调转船头，迅速消失在来时的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脚踏上北岸的土地，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然而，他们知道，危险远未结束。宫本的追兵可能已经渡江，或者正在江北张网以待。李强的背叛，意味着他们原有的联络点和关系网都可能不再安全。 前路，依旧是迷雾重重。 陈大山辨明方向，沉声道：“走，进山！必须尽快找到‘渔夫’！” 新的征程，在江北苍茫的群山脚下，再次开始。他们的脚步虽然踉跄，但方向，从未如此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