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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沉沉地笼罩着傅府的院落,如同浸透了浓茶的棉布。光秃秃的枝桠在晚风中冷硬地划拉着青灰色的天空,将最后一丝微弱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几盏昏黄的灯笼挣扎着在回廊下亮起,那豆大的光晕在渐起的薄雾里摇曳不定,仅仅能勉强映出路面的轮廓,却反而拖拽出更多、更浓重的黑影,影影绰绰,仿佛藏着不安的窥伺。 西厢的小书房里,暖意被炭盆拘囿在方寸之地。善贞蜷在临窗的大师椅深处,小小的身子几乎被椅背吞没。她紧攥着一只陈旧的布老虎。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在窗外,穿过模糊的窗纸,死死追着那个刚从月洞门拐进来的纤细身影——林蕴芝,她臂弯里挟着一卷蓝布包着的书册,步履轻快,正穿过庭院往主屋去。 “狐狸精!”善贞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孩童所能凝聚的全部恨意,凶狠却又稚嫩。她脑海里固执地回放着昨日午后花园小径上的那一幕:林蕴芝俯身,指尖拂过母亲鬓边一丝散落的发,动作自然而然,而素来只容自己这般亲近的母亲,竟也没避让,只是唇角飘过一缕她看不懂的、极淡的笑意。那画面像根细针,狠狠扎进她心头最敏锐的角落。那女人身上的淡淡馨香,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入侵,悄然弥漫在原本只属于她和母亲的空间里。 东院正房却截然不同。董婉清亲自监看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布置膳厅,条案上已摆开几样精致的家常小菜:碧莹莹的清炒菜心,油光红亮的红烧肉,鲜润的盐水河虾,配着一小笼冒着热气的蟹粉汤包。空气里浮动着食物暖融融的香气,却压不住那一缕清幽缠绵、丝丝缕缕从卧房飘散出来的安息香。那淡到几乎无形的烟雾,如同她的心思,隐秘地盘旋缭绕。 “被褥……都换过了”她走到卧房门口,压低声音问贴身大丫头春桃。 “回少奶奶,”春桃忙垂手应答,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按您的吩咐,里外全换了新洗晒的湖绉,熏香也燃了小半个时辰了,这会子味儿正柔和,不冲。” 婉清点点头,指尖拂过门帘上冰凉的料子,目光却投向卧房深处。昏黄的烛光被厚重的帐幔滤过一层,朦胧地映在拔步床的朱漆栏杆上,透着一股暧昧不清的暖意。这精心营造的狭小空间,像一张无形的网,她期待它今夜能捕获些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胸腔里翻腾,混杂着热切的期望和一丝隐隐作痛的空茫。 她深吸一口气,那安息香的气息直入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感,仿佛也暂时麻痹了心底深处那隐忧。她转身,步履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朝后罩房走去。 后罩房里只点着一盏孤灯。林蕴芝正坐在窗下的书案前,就着那点昏黄的光线翻阅几页新式的铅印报纸,上面满是些“宪政”、“议会”、“铁路”之类生僻而躁动的字眼。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灯光映着她素净的侧脸,眉宇间有种超越闺阁女子的沉静与疏朗。 “妹妹看了这些,越发显得我们只知柴米油盐的俗气了。”董婉清笑着走近,在她对面坐下。 林蕴芝合上报纸,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嫂嫂说哪里话,持家有道才是真本领。这些……”她指尖轻轻点了点报纸,“不过是些远在天边的声响罢了。” 董婉清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柔和。“说起来,蕴芝妹妹在府里也住了些时日了。我看着你每日帮衬着我料理这些琐务,聪慧又妥帖,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暖意,“你……觉得鉴飞如何” “傅先生……”林蕴芝似乎没料到话题如此直切,微微一愣,随即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绞着的一方素白丝帕上。那丝帕在她修长灵巧的指间无意识地翻卷缠绕,如同她此刻难以言说的心绪。耳根在昏黄的灯晕下,悄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如同宣纸上晕开的胭脂,细微而灼热。她沉默着,那帕子绞得更紧了些,这无声的静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指向了肯定的答案。 董婉清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喜悦如同滚烫的潮水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让她晕眩。她强自按捺住,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微颤:“妹妹这样……我就放心了。”她倾身向前,更凑近些,“你母亲每日在佛堂清修,未必总拘着你。今夜我备了几样小菜,特意开了坛去岁酿的桂花米酒,也算谢你这段时日的辛劳。晚些时候,你陪她一道过来用个便饭可好只我们几个。” 林蕴芝抬起头,对上董婉清殷切的目光,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那点羞涩的绯红,已从耳根蔓延开去,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渲染出令人心动的颜色。 暮色彻底沉降,将傅府深深包裹。西厢房窗格上,那双执着而怨愤的童稚目光,依旧死死追随着那个在春桃提灯引路下、走向主人正院的、属于林蕴芝的纤细身影,直至那抹人影彻底消失在雕花门廊的阴影里。 膳厅内,暖黄的灯光下,一席家常便饭已然齐备。 林母穿着半旧的深青色素面夹袄,坐在上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一个极紧的圆髻,越发显得一张脸清癯而肃穆。她只略动了几筷子素菜,再喝了小碗菌菇汤,便对着董婉清温言道:“鉴飞媳妇费心了。我年纪大了,胃口浅,再者,佛前早戒了酒肉,你们年轻人自在些就是。”她声音不高,带着久诵佛经沉淀下的平和,目光却若有深意地转向身侧的女儿。那一眼,深如古井,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热闹与香气,直抵某种不言而喻的未来。她缓缓起身,在春桃搀扶下,步履无声地退了出去,那深青色的背影很快便融入门外浓稠的夜色,只余下一点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滞留片刻。 桌边顿时只剩下董婉清、林蕴芝和傅鉴飞三人。方才林母在时那点若有若无的拘谨,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气氛微妙地松弛下来,空气里食物的香气、烛火燃烧的微焦气,还有那缕固执地从卧房方向渗出的、越来越清晰的安息香,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妹妹,”董婉清亲手执起那细长的白瓷酒壶,壶身温润,透着玉色。琥珀色、泛着桂花碎瓣的清酿,带着浓郁的甜香,汩汩注入林蕴芝面前小巧的青瓷酒盏里,直至盈满杯沿,几乎要溢出来。“这几个月,家里里里外外多亏你帮手,我这身子又不争气,真是难为你了。嫂子敬你一杯,聊表谢意。” 那酒香浓甜馥郁,几乎是扑面而来。林蕴芝下意识地抬手推拒:“嫂嫂言重了,蕴芝不过是举手之劳……”话未说完,董婉清已将酒盏轻轻推至她面前,笑容温婉却不容推却:“自家酿的,不醉人,妹妹莫要客气。” 林蕴芝抬眼,对上董婉清含笑却执着的目光,又瞥见一旁傅鉴飞正望过来的温和视线。她面上那层薄红似乎更深了些,不再多言,端起酒盏,一气饮尽。桂花米酒的甜润裹挟着不容小觑的酒力,顺着喉咙滑下,瞬间在胸腹间燃起一蓬暖火。 “妹妹好爽快!”董婉清立刻又为她满上,“这一杯,谢你平日开解善贞那丫头,那孩子性子倔,只肯听你的话。” 第二盏酒又被林蕴芝饮下。 董婉清的手异常稳定,再次斟满第三盏,声音越发柔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蛊惑:“这最后一杯……嫂子盼着妹妹能常在身边才好,家里多个知心的体己人,比什么都强。” 她的目光在傅鉴飞和林蕴芝之间飞快地掠过,意有所指。 傅鉴飞坐在对面,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他眼神清明,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与洞察。他自然闻得出这桂花酒绵长的后劲,也看得出董婉清此举背后那点昭然若揭的急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掠过心头,混合着几分无奈,几分了然,或许还有一丝对林蕴芝此刻境地的微愠。他清了清嗓子,温言道:“婉清,蕴芝不善饮……” “傅先生小看我么”林蕴芝却微微扬起了脸。三盏下肚,酒意冲上脸颊,将那层薄红彻底渲染成一片妩媚的霞色,眼中水光潋滟,平日里那份沉静的疏朗被一种生动的、带着醉意的娇憨取代,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平日不曾有的撩人神采。她打断了傅鉴飞的话,带着点赌气的执拗,端起第三盏酒,再次仰头饮尽。放下酒盏时,她轻轻晃了晃头,似乎想甩开那瞬间涌上的晕眩,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露出一抹恍惚的微笑。 “好了好了,不喝了。”董婉清心满意足地按住她还要去够酒壶的手,那触手已然温热微汗。“快吃点菜压压。”她殷勤地为林蕴芝布菜,目光却悄悄瞟向傅鉴飞。后者正敛眉看着林蕴芝,那眼神深处,有清晰的关切,也有一抹男人对异性醉态本能的审视与欣赏。董婉清心底那点喜悦的火焰,被这无声的互动彻底点燃,燃得更旺了。 一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林蕴芝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带着微醺后的随意,时而谈及在日本学堂里那些男女同窗的趣事,时而又说起杭州老家西湖边的楼外楼菜馆。董婉清含笑应和着,眼角余光却频频瞥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终于撤下杯盘。林蕴芝已有些坐不稳当,单手支着额角,烛光下,她眼睫低垂,腮边酡红未褪,那缕安息香的气息仿佛缠绕着她,更添几分慵懒迷离。 董婉清站起身,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瞧我这记性,方才母亲离开时,像是提了句佛龛前的灯油似要添了。妹妹且坐坐,醒醒酒,我送母亲回去看看,就回。”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轻巧地绕过桌子,作势要出去。 她行至门口,却又停住,侧身对傅鉴飞道:“鉴飞,你替我照应会儿蕴芝妹妹,她这酒像是有些上头了。”傅鉴飞闻言,自然而然地起身应道:“放心吧。” 董婉清这才掀开竹帘出去。然而她并未立刻走远,只是隐在廊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屏息凝神。院内寂静,远处巡夜人敲打更梆的声音隐隐传来,笃——笃——笃——,一慢两快,是亥时二刻。 屋内烛火明亮,映在窗纸上,勾勒出里面两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一阵短暂的沉寂后,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带着点羞恼的意味,紧接着是低低的、模糊的呓语。然后,便是傅鉴飞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是一声短促而压抑的轻叹,仿佛有千钧重量,又似带着无限的温柔。 “呵……”这压抑的声响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董婉清的心上。她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热潮瞬间冲上她的眼眶,灼热酸胀。成功了!这偷听来的、细碎而暧昧的声响,成了点燃她所有希冀的火种。那些如同冰冷藤蔓缠绕着她的担忧,在此刻被这声响带来的巨大希望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酸涩与欢喜在胸腔里翻江倒海,竟让她控制不住地低低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突兀,带着泪意,朝着夜色深处逸散开去。 后罩房与主屋之间那几重清寂的院落深处,小小的佛堂像一座孤岛,漂浮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门虚掩着,透出几点微弱的烛光,映照着门外狭小的青石檐廊。 林母并未在佛前诵经。她独自伫立在冰冷的青石阶上,身上那件深青色的素面夹袄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愈发衬得她身影单薄。廊下没有点灯,只有远处主屋方向透过来的一点模糊的光晕,将她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手中一串光滑油亮的沉香念珠,在枯瘦的手指间缓缓地、无声地转动,一颗,又一颗。 冬夜的寒气无孔不入,顺着青石板的缝隙爬上来,钻入她略显单薄的裤脚。她似乎浑然不觉,全部的感官都凝注在听觉上。风中传来隐约的、破碎的声响。是晚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的呜咽还是更远处主屋方向……那断断续续的、像被什么东西捂住的笑语分辨不清,却又如同蛛丝,顽固地钻进她的耳朵,牵引着她全部的神经。 浑浊的眼底,一层薄薄的水光悄然泛起,模糊了视线。她不敢眨眼,仿佛怕那点微光会彻底熄灭。念珠的转动停了下来,坚硬的珠子硌在指腹上。女儿……她的蕴芝。那个从小倔强不服输、敢剪掉裹脚布、最后甚至挣脱了她的掌控远渡东洋的女儿。所有的惊世骇俗,所有的担惊受怕,那些深夜里独自垂泪的苦涩,那无数个在佛前祈求女儿平安归来的寒暑……过往的碎片在眼前的水光里交织翻滚。 此刻,那风中飘渺的笑语,像一点微弱的火星,骤然点亮了沉沉的暮霭。或许……那不是风不是树是蕴芝是她的笑声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念头,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骤然照亮了她沉寂已久的心湖:女儿,终于……找到她的归处了 悬了多年的心,那份沉甸甸的、混杂着愧疚与忧虑的牵挂,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了一下,朝着某个未知的、却可能是安稳的所在,缓缓地、试探性地放了下去。一股温热猛地冲上鼻腔,她慌忙低下头,一滴浑浊的泪,终究是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青石阶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旋即被寒夜吸干。 傅鉴飞的手指掠过那一片肌肤时,动作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帐幔低垂,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隔绝。方才林蕴芝起身倒茶,脚步还有些虚浮,不小心绊了一下,傅鉴飞本能地伸手去扶,臂膀环过她的腰肢稳住她。隔着单薄的夹袄料子,他的手掌无意间碰到了她后背靠肩胛骨的位置。触感……有些异样。不是光滑细腻的肌肤,而是一点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皮肤愈合后留下的浅淡凸起,隐藏于丝绸之下,若不留心,极易忽略。 那点微小的凸痕,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扯开了层层包裹的隐秘。 “怎么了”林蕴芝被他扶稳,靠在他臂弯里,仰起脸问。烛光透过薄薄的罗帐滤进来,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先前浓重的醉意褪去不少,双颊的红晕依旧,眼神却清亮了许多,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慵懒和探寻。 傅鉴飞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深沉,凝视着她清澈的眼底,那里坦荡无波,没有一丝他预想中可能出现的慌乱或羞赧。他扶着她,让她在床沿重新坐稳,并没有松开扶在她肩上的手,反而带着一种医者固有的冷静探究,指尖沿着刚才触碰的位置,隔着衣料,极轻地、仔细地再次感知了一下。那凸起的轮廓,似乎……像一朵小小的花 “蕴芝,”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低沉平稳,如同他校对准星时一般的专注,“你这里……”他的指尖隔着丝绸,在那小小的凸痕处轻轻点了一下,“受过伤” 林蕴芝的身体在他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有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如同绷紧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但也仅仅是一瞬。随即,她侧过身,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注视,那眼神里没有躲闪,反而沉淀着一种洞悉世情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审视,仿佛在观察他接下来的反应。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尖落在自己左肩夹袄的盘扣上。一颗,两颗……动作从容而稳定,与她此刻的眼神一般无二。盘扣解开,褪下一边肩头的衣物。柔润的肌肤暴露在朦胧的烛光下,莹白如玉。 傅鉴飞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在她的左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并非狰狞的疤痕,而是一朵小小的、已经褪成淡粉色的樱花烙印。线条简洁,花瓣轮廓清晰,如同古老匠人精心雕刻在肌肤上的印记。时间显然已经抚平了它的棱角,只留下一个与周围皮肤质感略异的、微微凸起的浅浮雕。 烛影在她光滑的肩头跳跃,也落在那朵小小的淡粉色樱花上,仿佛为它镀上了一层暧昧的暖光。空气里那浓郁的安息香气味似乎更重了,丝丝缕缕,缠绕着两人之间这无声的静默。 傅鉴飞的目光久久落在那朵花上,又缓缓抬起,重新落回林蕴芝脸上。她依旧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挑衅的询问。 “是临别的纪念,”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在寂静的帐内敲出清脆的回响。“在东京上野公园的樱树下。一个……余杭人。与我一同在女子美术学校修习油画。”她微微停顿,似乎在回忆那个画面,“花还没全谢的时候。” 傅鉴飞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再次触碰那朵早已冷却的花瓣,最终却只是停留在她的肩头,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肌肤。烛光在他深沉的眼底摇曳,如同风暴来临前翻涌的暗流。清末士大夫视贞操如性命,武所里那些粗鄙汉子们关于“破鞋”的下流俚语……这些念头如同暗礁,在他意识深处一闪而过,却未能激起多大的波澜。 “后来呢”他问,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波澜。 “没有后来。”林蕴芝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阅尽世事的倦意,又有一丝了然,“他家人觉得娶一个留过洋、还画裸体素描的‘新女性’辱没门楣。我也觉得,为一个男人放弃画笔,不值当。”她的话语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眷恋,也没有丝毫自怜的委屈,如同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傅鉴飞的目光没有离开她肩头的樱花,亦没有离开她平静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帐内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烛芯偶尔爆裂的微响。那朵褪色的樱花,像一个无声的证言,烙印着眼前女子一段他未曾参与的、挣脱桎梏的过往。 “在医者眼中,”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皮肤承载痕迹,如同树木承载年轮。是旧伤,还是印记,取决于它之于生命的价值。”他的指尖终于落下,极其轻柔地拂过那淡粉色的、微凸的樱花轮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尊重,仿佛在触碰历史本身。“它既不曾阻碍你握笔的手,亦无损你此刻眼底的光,于我……”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望进她眼底深处,里面是纯粹的、医者面对生命肌理时的坦然,“便不过是生命必经的一段旧痕罢了。” 林蕴芝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碎裂,迸射出一种奇异而炫目的光彩。有难以置信的震动,有瞬间的失神,继而燃起熊熊的火焰,那光芒如此炽烈,几乎压过了帐内的烛光。她看着傅鉴飞,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这个人,一个超脱了她所有预设和想象的存在。 “傅先生……”她低声唤道,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全新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东西,“你与他们……不同。” “不同”傅鉴飞轻轻重复,唇角勾起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莫测,“或许是身为半个医者的‘麻木’”他靠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身上淡淡的药草清气与她肩头残留的、混着酒气的女子幽香无声地交融在一起。 “也许……”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夜私语般的磁性,目光在她眼底那簇燃烧的火焰中探寻,“是觉得那朵东瀛的花,终究不如眼前触手可及的温度……来得真切” 林蕴芝没有回答。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的光芒如同蕴含了千言万语。烛火在她瞳孔深处跳跃,映着那朵小小的、淡粉色的樱花,也映着傅鉴飞深不见底的眼眸。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沉地压下来,那浓郁的安息香气味几乎令人窒息。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过往、所有无声涌动的暗流,在这一刻都凝练成了咫尺间目光的交缠。 傅鉴飞的手从她微凉的肩头滑落,却没有收回,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握住了她置于膝上的手。她的手心微凉,带着一丝方才醉意未消的微汗。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那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蕴芝眼底最后一丝残留的迷离与审视,也冲垮了傅鉴飞身为医者那层引以为傲的自持壁垒。一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炽热骤然在他深沉的眼底燃起,取代了之前的冷静自持。那不再是看待病人或旧痕的眼神,而是纯粹的男人对眼前这个鲜活、独特、带着异国气息的女人的本能占有欲。 “鉴飞……”林蕴芝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像是被那骤然逼近的体温和眼神烫着了。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指尖却反而被他更紧地攥住。 他没有言语,只是俯下身。那朵烙在她肩胛骨下的、淡粉色的樱花,被烛光投下的阴影温柔地覆盖。他温热的唇取代了指尖,极其轻柔地印在那微凸的花瓣上。那是一个沉默的、不带情欲色彩的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种对那段遥远过往的接纳与封缄。 林蕴芝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一声模糊的抽气声从唇齿间逸出,带着猝不及防的惊异和一丝被触碰到灵魂深处的悸动。那紧绷在下一个瞬间却又奇异地、彻底地松弛下来,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在这一吻之下悄然断裂。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微微颤抖着。一种混合着解脱、感动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鼻腔骤然发酸。 傅鉴飞抬起头,他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畔。那目光灼灼,紧锁着她紧闭的双眼和微微翕动的鼻翼。 “告诉我,蕴芝,”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东京的樱花雨……是否比此刻帐内的烛火更暖” 林蕴芝倏地睁开眼,眼底那奇异的光彩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剧烈地动荡着、闪烁着,最终凝聚成一种近乎锐利的锋芒,直刺向他。“你想知道” 傅鉴飞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她,眼神幽暗深邃,如同风暴将临的海面。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量加重了些,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牵引着她的手缓缓向上移动,越过她自己起伏的胸口,指向那微微敞开的领口,指向她自己身体最深处的秘密源泉。那动作缓慢而坚定,带着某种庄重的仪式感,仿佛在开启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林蕴芝没有抗拒。她的指尖在他牵引下,触碰到自己锁骨下方温热的肌肤,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却像被点燃的火种,主动地、急切地探入衣襟的缝隙,摸索到胸膛左侧那颗急速搏动的心脏。隔着柔软的肌理,那跳动的节奏清晰而有力,如同擂鼓,重重撞击着她的掌心。 “它……”她喘息着,声音因激动而破碎,带着某种献祭般的决绝,“它就在你眼前……跳得这样快……你……自己来探……”她的胸膛剧烈起伏,衣襟在动作中又散开几分,露出一小片细腻柔滑的起伏线条,随着呼吸急促地颤动,在昏暗的烛光下晕染开朦胧诱人的光晕。 傅鉴飞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帐内那浓郁的安息香气味仿佛瞬间化为实体,沉重地压迫着他的神经,带来一种令人眩晕的亢奋。他不再犹豫,如同被那剧烈的心跳和晕染的微光所蛊惑,猛地低下头,温热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覆盖了那微颤的柔软心跳之源上。不再是对旧痕的抚慰,而是烙下一个滚烫的、宣告所有权的印记。 “唔……”林蕴芝浑身剧震,发出一声低哑的惊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却又被傅鉴飞结实的手臂牢牢箍住。那温热的触感带着强烈的电流,瞬间穿透薄薄的衣衫,直击她最隐秘的核心。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背后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抗拒,又像是渴望更深的沉沦。 帐影重重晃动。烛泪无声地流淌,堆积在灯台的底座,如同凝固的时间之血。熏香浓郁的沉滞气息、皮肤织物摩擦的窸窣声、压抑不住的急促喘息……所有的感官碎片搅动着,在狭小的空间里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傅鉴飞灼热的鼻息喷在林蕴芝裸露的颈侧,那滚烫的吻痕如同烙印,带着强烈的占有意味。他坚实的手臂如同铁箍,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不容她有丝毫退避的空间。一股混杂着药草清气和男性强烈的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地包围,那是一种全然陌生、极具侵略性的力量感,瞬间粉碎了她之前所有的冷静与疏离。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的眩晕感攫住了她,如同被卷入狂涛的漩涡,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半是惊悸,另一半……却是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被深深唤醒的悸动与迎合。 当幔帐的飘动终于停下来时。 “笃——笃!笃!笃!” 远处,更夫手中那音色沙哑的木梆,用一慢三快、极富穿透力的节奏,清晰地敲碎了深夜的寂静。 子时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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