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水湾耕夫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武所城秋意已浓。城外的山峦被一层薄雾笼罩,山间一层的枫叶象红腰带一样缠绕着西山。城内,青石板路上落叶堆积,几家商铺早早关了门,唯有“济仁堂”药铺的灯笼还在暮色中摇曳,发出昏黄的光。 时局动荡,武所亦不能幸免。自春节以来,城外的枪声倒是有一阵没响过了。但不少店铺已经歇业多时,有的在天一擦黑就打烊。唯独济仁堂依旧每日开门接诊。傅鉴飞大夫说:“病不择时,医亦不可择时。” 这天傍晚,最后一位病人抓了药离开,学徒泽生正要上门板,却被一声呼喊拦住。 “等等,等等!” 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背着个十来岁的少年冲进来,少年腿上鲜血淋漓,脸色惨白如纸。 “傅大夫,求您救救我儿子!山上捡柴火不小心,被猎人的铁夹子夹住了!”汉子气喘吁吁,额上全是汗珠。 傅鉴飞二话不说,示意将少年平放在诊床上。四十八岁的他两鬓已染霜,但手指依然稳健如青年。他仔细检查伤口,眉头越皱越紧。 “铁锈入肉,伤口已发黑,再晚半个时辰,这条腿就保不住了。”傅大夫声音低沉,“泽生,取银针、药酒和‘黑玉续断膏’来。” 林蕴芝闻声从内堂出来,见状立即帮忙准备热水和纱布。她今年三十有八,眼角已爬上细纹,但行动依然轻盈敏捷。见丈夫全神贯注施针止血,她默默点上一支安神香,放在不远处。 一炷香后,血止住了,药膏也已敷上。傅鉴飞洗净手,开方抓药。 “三日换一次药,忌辛辣发物。诊金...”他看了眼汉子补丁叠补丁的衣裳,“先欠着,让孩子养好伤要紧。” 汉子千恩万谢,背着儿子离去。泽生终于上好门板,院内顿时安静下来。 “这样的伤,这月已是第五例了。”林蕴芝一边收拾一边轻声道,“时局乱,百姓苦啊。” 傅鉴飞长叹一声,没有接话。自初夏以来,他越发沉默寡言。林蕴芝知道,这不全是因为医馆繁忙,更多是因他心中那个结——关于丁南芝刚出生的女儿,那个他误认为是自己骨肉的孩子。 晚饭后,泽生回房温习医书。傅鉴飞和林蕴芝回到内院卧室。油灯下,林蕴芝为丈夫揉按太阳穴,见他闭目蹙眉,知他又在忧思。 “鉴飞,”她柔声开口,“有件事,我思忖许久,该与你说明了。” 傅鉴飞睁开眼,望着妻子。 “是关于南芝的女儿。”林蕴芝声音更轻,“那孩子...不是你的。” 傅鉴飞猛地坐直身子:“什么” “是刘克范的骨肉。南芝与他早已情投意合,只是未公开。”林蕴芝一字一句道,“南芝离开这儿的前几日,都还有来月信。所以你就不用多思虑了。在学校,她也无处可去,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她,晚上只有刘校长和门房在学校守夜。你也知道,两人年龄也近,后面走到一起也是自然的。” 傅鉴飞脸色变幻,从震惊到释然,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原来如此...我竟误会这许久...” 林蕴芝握住丈夫的手:“我早该说明,只是见你为此忧思,又怕贸然提起反而添乱。” 傅鉴飞反握住妻子的手,眼中满是愧疚:“蕴芝,我...” “不必说,”林蕴芝以指封他的唇,“你我夫妻近二十年,何必言此。” 灯花“噼啪”一声轻响,爆开来,那闪烁的光映得林蕴芝眼角的细纹愈发清晰。她一时有些恍惚,思绪飘回到十九年前初嫁之时,那时的自己可是十里八乡都知晓的美人儿。她不禁想,若是余杭的同窗能够相伴至今,又或是父兄没有亡故,那人生又会走向怎样的不同轨迹呢当然,在傅家,她从未受过苦,反而被诸多爱护环绕。如今,她虽依旧风韵犹存,可岁月不饶人,到底不再是青春年少。傅鉴飞已年近五旬,因着医术高明、为人正直,愈发受人敬重,城中不少人家用心窥探,都想把自家女儿或者妹妹送进傅家做妾室。 这不是她多心。上月王媒婆就曾假装来看病,实则暗示张乡绅家有个年方二十的侄女,“颇通文墨,尤敬医道”,愿到医馆“帮忙学习”。 林蕴芝不是那等善妒的妇人,但她深知,若真有个年轻女子终日伴在丈夫左右,天长日久,难免生变。更何况傅鉴飞因心中郁结,近来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常夜不能寐。她既要操心家计,又要照顾三个孩子,已是力不从心。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鉴飞,”她忽然道,“我有个想法。” “嗯” “如今时局虽乱,但学医之人反倒更被需要。我想,咱们何不办个中医短训班招收本地有志学医的年轻人,系统传授中医基础与诊疗技法。特别新式接生法。学成后,可到周边乡镇开诊所,看一些简单的毛病,慢慢的也可以提高。咱们这边又可以统一批发常用药材并销售自制膏丹丸散。” 傅鉴飞皱眉:“这念头未免太大。教授学徒非一日之功,且如今这世道...” “正因世道艰难,才更要有人悬壶济世。”林蕴芝坚持道,“你常叹好医者少,乡民生病无处求医。若咱们能培养一批弟子,岂不是大功德再者,”她稍顿一下,“医馆近来入不敷出,若能多售药材成药,也能贴补开销。” 傅鉴飞沉吟片刻:“话虽在理,但教授学徒耗时耗力,我一人恐怕...” “不必你一人承担。”林蕴芝早已想好,“你可主讲理论并示范诊疗,让泽生辅助教学基础内容。还可以请教堂的医生来上课。我虽医术不精,但可负责管理事务。首批只收五六人,试试看。” 傅鉴飞终于点头:“既然如此,便试试吧。” 林蕴芝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她这个计划,明为扩展医馆业务,实则还有一层深意——为丈夫寻一个品性端正、细心体贴的助手,既能帮忙打理医馆,又能照料他的生活,免得他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惦记。 当然,这人选必须由她亲自挑选、牢牢掌控。 次日清晨,林蕴芝便着手筹备。她先是让泽生抄写招生告示,贴在城门口和集市布告栏上。告示明确要求:年龄十六至二十五,略通文墨,品性端正,有济世之心者优先。 不出三日,报名者已有十余人。林蕴芝一一面试,剔除那些明显是来凑热闹或别有用心的。 最后选出六人,五男一女。也有意为了将来开诊考虑,分别在不同乡镇。那女孩名叫周怀音,武溪乡人,年方十八,父亲是乡里的小学教员,前年战乱逃亡时受伤致残,脚断了,没钱及时治疗,家境也因此困顿不堪,妻子忍受不了抛下父女改嫁他乡。周怀音说想学医一是为谋生,二是为照顾父亲。 林蕴芝特意多问了几句,发现这姑娘不仅识文断字,还略懂药理,言谈间透着一股韧劲,又不失女儿家的细腻。 “就是她了。”林蕴芝心下暗道。 立秋时节,傅氏中医短训班正式开课。学堂设在医馆后院的偏厅,六张桌椅整齐排列,墙上挂着人体经络图和各类草药图鉴。 傅鉴飞原本对教学并无太大热情,但一讲起医道,立即神采飞扬。从《黄帝内经》到《伤寒杂病论》,他引经据典,又结合自己行医二十余年的实例,讲得深入浅出。 林蕴芝在一旁默默观察,发现周怀音听讲最为专注,笔记做得一丝不苟。休息时,其他学徒出去透气,唯独她留下帮忙整理药材。 “先生讲课真是精妙,”周怀音对泽生说,“我从前随父亲读过些医书,却从未听得如此透彻。” 泽生笑道:“师傅的医术在闽西是数一数二的。你跟紧学习,定能成才。” 林蕴芝暗自点头,心道这姑娘果然有心。 这天的午后是实践课,傅鉴飞让学徒们轮流诊脉。恰巧有个咳嗽病人前来求诊,傅鉴飞便让大家一一诊脉,然后各自写下诊断和方剂。 五个男学徒有的说是风寒,有的说是风热,方子也开得五花八门。轮到周怀音,她诊脉后犹豫片刻,轻声道:“先生,我觉得这不是普通咳嗽。” 傅鉴飞挑眉:“哦何以见得” “脉象浮紧似风寒,但重按却觉滑数。病人咳声重浊,痰黄粘难出,舌苔黄腻,似是外感风寒,内蕴湿热,非普通解表剂可治。” 傅鉴飞眼中闪过惊喜:“说得对!该用何方” “宜用麻杏石甘汤加黄芩、瓜蒌仁。” “好!好!”傅鉴飞连连点头,“正是此方!” 林蕴芝在帘后听着,心下既喜又忧。喜的是这姑娘果然有天分,忧的是她如此聪慧,会不会... 不出所料,傅鉴飞对周怀音越发看重,常额外指点她。周怀音也勤奋好学,不仅课上用心,课后还常留下来帮忙捣药、分药,直至日落方归。 林蕴芝不动声色,一面鼓励周怀音好好学习,一面细心观察丈夫与这女学生的互动。 傅鉴飞为人正派,从无越矩之言行的,但林蕴芝能看出,他对周怀音的欣赏与日俱增。 这日傍晚,学徒们都已回家,周怀音却还在药房整理药材。傅鉴飞路过见她独忙,便进去帮忙。 “师娘已先回内院了,”周怀音解释道,“我想把这些当归分完再走。” 傅鉴飞点头,与她一同分拣药材。闲谈中,周怀音说起父亲伤势近日又加重,夜间常痛不能眠。 “为何不早说”傅鉴飞道,“明日我去看看。” 周怀音连连摆手:“不敢劳烦先生,我家住得远...” “医者父母心,何谈劳烦。” 林蕴芝其实并未走远,就在门外暗处。听到此处,她轻咳一声,推门而入。 “我都听见了,”她微笑道,“怀音父亲有疾,理应去看看。这样,明日我与你一同去,正好我也许久未出城走动了。” 周怀音感激不尽。傅鉴飞也点头称是。 第二日,林蕴芝特意打扮得体而不失身份,与傅鉴飞一同前往周家。周家住在城外十里外的村庄,三间土坯茅草屋,矮小、暗洞洞的,门窗都没遮拦,家境确实清寒。 周父卧病在床,右腿伤势严重,已经溃烂发脓。傅鉴飞仔细检查后,面色凝重。 “伤骨未得及时正位,如今腐肉生蛆,若再不救治,恐有性命之忧。”他直言不讳。 周怀音顿时泪如雨下。林蕴芝扶住她,柔声道:“莫急,先生必有办法。” 傅鉴飞当即施针止痛,又为周父刮骨去腐。手术持续一个多时辰,傅鉴飞全程凝神屏息,额上渗出细密汗珠。周怀音在一旁协助,手法出乎意料地稳健。 林蕴芝在一旁煎药,默默观察。她看见丈夫专注的神情,也看见周怀音看他时那混合着崇敬与感激的眼神。 手术完毕,傅鉴飞开了方子,又留下药膏嘱咐用法。 归途中,傅鉴飞罕见地多话,不断称赞周怀音的镇定和手法:“许多行医多年的郎中,见那场面都难免手软,她一个姑娘家却如此沉稳,实乃可造之材。” 林蕴芝微笑附和,心中却警铃大作。 此后,傅鉴飞每隔几日便去周家复诊,有时带泽生,有时独往。林蕴芝不便每次都跟着,只得暗中留意。 城内渐渐有了风言风语。有人说傅大夫收了个女弟子,格外关照;有人则羡慕周家攀上了高枝。 这日,林蕴芝去布庄扯布,恰好听见两个妇人在闲聊。 “...听说那周姑娘聪明伶俐,很得傅大夫欢心呢。”“傅太太也真是大度,竟容得下这样一个人在丈夫身边...”“年纪大了呗,到底不如小姑娘鲜嫩...” 林蕴芝心如刀绞,面上却强作镇定,选了布便回家。 是夜,她辗转难眠。周怀音确实是个好姑娘,勤奋、聪慧、孝顺,若是平常,她定会全力栽培。但如今这情势,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要酿出祸事。 她原想找个人帮忙打理医馆、照顾丈夫,却不想可能引狼入室。 思前想后,她心生一计。 数日后,林蕴芝找来周怀音,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父亲病情已稳定,但我看你每日奔波于城乡之间,实在辛苦。我与你先生商量过了,想请你正式来医馆做学徒,食宿全包,还可领些月钱贴补家用,你意下如何” 周怀音惊喜交加,当即答应。 林蕴芝又道:“不过医馆内院都是男学徒,你一个姑娘家住着不便。这样吧,你便住在我家偏院的那间空房,那里清静,也方便你随时照顾父亲——他可以搬来与你同住,反正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周怀音感激涕零,次日便与父亲搬进了傅家偏院。 林蕴芝这一招一石二鸟:既全了傅家仁德之名,又将周怀音置于自己眼皮底下,便于监控。偏院有单独出入口,与主宅相通又相对独立,不会引人闲话。 傅鉴飞对妻子的安排十分满意,更加专注于教学和诊疗。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里,林蕴芝早将周怀音的心思摸了个透——那姑娘看傅鉴飞的眼神,哪里是普通师徒间的敬重分明是藏着三分少女的倾慕,又掺着七分感恩的灼热。可要将这两心相悦的人撮合到一处,既要避人耳目不生事端,又得挑破这层窗户纸,当真是个两难的坎儿。更何况周怀音那性子,脸皮薄得能掐出水,要如何开口才不显得唐突可念及傅鉴飞近来情绪愈发低落,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林蕴芝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决定试一试。只是这事儿须得两厢情愿,绝不能强逼,更不能存半分欺瞒。说是交易也好,算计也罢,总得把话摊开了说——更要紧的是,得给两边都留条退路,往后方能体面收场。 入秋的晚风卷着药香漫进院子时,药铺里的学徒们早收了药筐,三三两两往巷口的栈房去了。林蕴芝立在游廊下,望着后窗透出的暖黄光晕,指节在廊柱上叩了叩,这才掀帘进了周怀音的房。那姑娘正伏在案上整理医案,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师娘,忙起身接过外衣:师娘今儿怎的这般晚 等那姑娘掀帘出来,她便引着她往后院石凳上坐,先说了半天闲话,自然又说到傅鉴飞的好处:你可知,上回西街王阿婆咳血,他熬了三夜才配出那副止血方又叹了难处:可他如今这身子骨......前儿个给张乡绅诊脉,直咳得帕子都洇红了。末了才哽着嗓子道:我这当妻子的,心里急得跟油煎似的。 周怀音垂着眼听,手指绞着帕子:师娘这是...... 我想给鉴飞纳个小妾。林蕴芝突然把话挑明,虽说如今是民国了,可大户人家三妻四妾的做派仍没断绝,就说隔壁布庄的陈老板,去年纳了房通房,太太虽不乐意,到底没闹得难看。 周怀音默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茶盏的边缘,青瓷的釉面被她掐出了几道细细的白痕。 “先生……”林蕴芝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身边,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她顿了顿,直视着周怀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我想替他,寻一个合适的外室。你……你看如何” “外室”二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周怀音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慌乱:“林……林师娘,您……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我……” 见周怀音脸色微变,“你听我说完。”林蕴芝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语气放缓了些,“我并非要你立刻应下。我仔细想过,此事绝不能强求,也不能让你受半分委屈。这样吧,我先说我的盘算:一则,先生年岁渐长,身边确实需要一个妥帖的人照料起居;二则,你跟着先生学了这许多年医术,若能名正言顺地留在济仁堂,将来也能有个更好的指望,总比一辈子屈居人下当学徒要强得多。至于你父亲……从家用里拨三块大洋给你,先拿去给你爹好好调养身子,等他的腿脚好利索了,若你不愿意再留在这里,或是想另寻个好人家,我都绝不拦着,你随时可以走。”周怀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三块大洋!这笔钱对她而言,简直是一笔巨款。 林蕴芝她又放软了声气: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唐突,可你细想想——若能替他开枝散叶,他身子说不定能缓过来;于你而言,往后也有个托靠。我林蕴芝不是那等强买强卖的,你若应下,我每月初一家用里拨出一块大洋给你,分文不少;另外,我还可以请城里最好的西医大夫调治,由药铺用最好的药,直到能下地走路。若哪日不想再维持这层关系,随时可以断了联系,另寻良配。” 周怀音喉头动了动。这几年,自己家过的什么日子,心里最清楚。此次又能在这里安顿,留在药铺当学徒,这真是莫大的恩德。师父师娘待她如亲生子女,连每月月钱都比旁人多给两成。去年冬天,隔壁米铺的王掌柜家的小儿子得了急症,郎中来看过,说要两块大洋的药费,王掌柜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勉强凑齐。而林姐姐,却要每月给她一块! “为……为什么……是我”周怀音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看你心思纯净,为人伶俐,也知恩图报。”林蕴芝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张已经起了毛边的旧婚书,“这是我和先生的婚书。当年拜堂成亲时,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蕴芝,我傅鉴飞此生,绝不负你。’这些年,他确实是做到了。只是……”她的眼神黯淡了片刻,“只是人终究是需要陪伴的。我也近四十了。如今战乱四起,世事难料,我也……我也想给先生找个伴,能陪他说说话,解解闷。” 此刻听林蕴芝说得恳切,周怀音自然动容,前儿个替师父煎药时,她见他咳得直不起腰,心里早不是滋味,又想到自己那个常年还不能下床走路的的父亲,更是让的心思摇动。 “钱的事你别怕。林蕴芝把婚书收进袖中,从腕上褪下只银镯子,这是我陪嫁的头面,当了能换两块大洋。她又压低声音,至于外头的人,我只说你是远房表妹,来店里帮着管账的。先生那边......我让他只当你是妹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停了。周怀音缓缓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轻声问道:“那……那我要是……答应了,该怎么……称呼先生呢” 林蕴芝闻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她欣慰地笑了:“随你。若是当着外人的面,你还是叫我林师娘,叫他先生或者师父。若是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嗯,到时自然他会叫你如何称呼。” 周怀音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师娘说的是,我依你。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周怀音冰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怀音,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突然,也很为难。但我向你保证,先生是绝对不会强迫你的。你若是不愿意,或者将来后悔了,随时可以离开,我林蕴芝在此立誓,绝不因此刁难你分毫。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也会尽力维护你的名声,不让外人说三道四,说你是什么‘填房’、‘妾室’,对外只称是我的远房表妹,来店里帮忙照应生意的。” 林蕴芝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发梢:你放心,先生绝不会强迫你。要是哪日你反悔了,我带着你去说理,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她又正色道:只是这事得烂在肚子里,若漏出半句...... 师娘放心。周怀重重点头,我嘴严得很。 这日,傅鉴飞又因应酬耽搁了,料想必要深夜方归。 林蕴芝早算准了周怀音月信将至的时辰,寻了个由头将人约至僻静处,直言今日正是良机。周怀音耳尖泛红,垂首绞着帕子,既紧张又羞赧。林蕴芝便拉着她到廊下,细细叮嘱各项细节——从如何应对傅鉴飞的起居问话,到床笫间的分寸把握,直说得周怀音双颊滚烫,指尖都攥得发白。末了又引她去后院转了一圈,指着与偏房相通的角门道:夜里若得空,可由此出入,不必惊动他人。 待傅鉴飞乘马车归来时,府前灯笼已被夜风吹得摇晃。泽生作为傅府管事,早候在门前,见主子下车,忙向往后院引去——那里是傅鉴飞住的院落,此时已过了亥时。 林蕴芝候在院门口,见傅鉴飞脚步微滞,显是带了几分酒意,便上前虚扶一把,柔声道:爷今日辛苦。随即便引着他进了卧房。待傅鉴飞宽衣躺下,她又服侍着洗漱完毕,这才吹熄烛火,和衣躺在他身侧。 到了亥时末刻,林蕴芝听得窗外更鼓敲过五遍,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轻手轻脚下了床。她摸黑推开角门,见周怀音正攥着衣角站在廊下,发鬓都有些散了,忙拉了她进屋。借着月光,见傅鉴飞睡得沉稳,便替周怀音解了外衫,扶上床榻时指尖微颤:我就在隔壁,有什么响动莫慌。 隔壁榻上,林蕴芝倚着引枕,听着那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心跳竟比当年在闺阁里等丁南芝还要急切。那时她也是这样,数着更漏等夫婿,听着房中的动静,耳尖发烫却强装镇定。直到房内大床的叫响停了下来,又传来均匀的鼾声,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又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工夫,窗纸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是周怀音摸黑出来了。林蕴芝忙披衣起身,替她拢好衣襟:你就在耳房歇息,我妆匣里取支安神的香,明早天亮再回偏房,莫要急着走动。 第二日清晨,傅鉴飞醒得比往日早些。他闭着眼假寐片刻,终是察觉出身侧人气息的异样——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熟悉的清冷,今日却多了丝若有若无的甜软。他睁眼时,正撞进林蕴芝带着慌乱的眼波,她睫毛上还沾着未褪的红晕,手指绞着被角,喉间轻声道:哥醒了傅鉴飞望着她泛红的耳尖,到底没问什么,只淡淡了一声,起身更衣去了外间。 林蕴芝在妆台前坐了半日,才补好脂粉。待去耳房寻周怀音时,见那小丫头正对着铜镜发怔,眼尾还泛着薄红,见了她来,慌忙低下头绞帕子。林蕴芝拉她在廊下站定,见四周无人,才轻声道:昨夜辛苦你了。周怀音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不...不打紧的。 上午到了讲堂,周怀音总觉得傅鉴飞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连书上的字都看不真切,索性装着抄药方,头也不敢抬。傅鉴飞坐在案首,还是那个严肃的师父,讲什么性味归经,周怀音根本听不进去。余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尖,终究只是垂眸,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一切如常,又一切不同。 那天之后,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是傅鉴飞酒后,每次都在黑暗中沉默地进行。周怀音从最初的生涩紧张,逐渐变得能够回应,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那些夜晚,期待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尽管事后总是充满羞耻。 林蕴芝这几日留意到傅鉴飞确实不一样了。从前他虽照旧在书斋看书写方,总像蒙着层薄纱似的,连茶盏搁在案头都带着股子倦怠。如今却似春雪初融的溪涧——眉峰舒展得能搁住半弯新月,和徒弟说脉案时嘴角总噙着三分笑,连茶盏相碰的脆响都比往日多了两回。这日晨光透过廊下竹帘,她端着参汤转过游廊,正瞧见他站在海棠树下与泽生说话,玄色直裰被风掀起一角,袖中漏出的沉水香比往日浓了三分,混着海棠花的甜香,直往人肺腑里钻。 自那夜后,林蕴芝与周怀音的往来便更密了些。两人经常的聊些悄悄话。不知道的人当然只当周怀音和师娘关系处得好,林师娘对徒弟也十分关爱。在林蕴芝调教下,周怀音也越来越得体。 周怀音的父亲周老师的腿脚,在林蕴芝的悉心照料和药物调理下,竟然真的好了大半,虽然还不能干重活,但已经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行走了。林蕴芝果然信守承诺,请来了城里最好的跌打大夫,定期上门为周伯年诊治,又按月送上十块大洋,从未有过丝毫拖欠。得知女儿在济仁堂做得很好,还深得傅先生器重,周老师心中自是感激不尽,时常叮嘱她要好好伺候傅先生,报答大恩大德。周老师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个美好的愿景:待怀音学成之后,或许能在乡里开一间小药铺。即便自己腿脚不便,也能在旁相助;将来女儿若得良缘,自己晚年也能有所依靠。 因着周怀音行事周全隐秘,这头与傅鉴飞暗通款曲的事,竟过了冬至仍未被人察觉半分蹊跷。 林蕴芝望着后院那株老桂树抽了新枝,便开始盘算下一步棋。她一面让账房先生往樟树的药行多汇了三成货款,说是扩了济仁堂的药材栈;一面借着收药的由头,往周边县乡跑得勤了——表面是谈生意,实则是为周怀音筹谋长远。 这日在药库清点川贝存货时,她寻了个由头把傅鉴飞拉到一边:泽生今年二十了,在铺子里跟着也有些年岁了,该出去历练历练。见丈夫正翻着《本草纲目》点头,她又压低声音:你瞧着他近来帮着管账,是不是总分心前儿个给王阿婆抓药,竟把川楝子称错了份量。傅鉴飞这才惊觉,这孩子虽实诚,却因总替家里张罗婚丧嫁娶的事,连晒药的时辰都常记错。 我在岩上镇看中块地儿。林蕴芝摊开随身带的账本,上面画着个简笔画般的铺面图,离镇口半里地,后头有口活泉,正适合开药铺。她指尖点了点图角,延请个坐堂的老大夫,再让泽生当掌柜——一来他大了,该成家立业;二来离了咱们眼皮子底下,倒能学着独当一面。 傅鉴飞合上医书,望着窗外在晾药材的学徒们,沉吟片刻:你挑的人,我信得过。他转头对刚端着茶盏进来的周怀音道:你去后柜把泽生叫来,我跟他说道说道。 不多时,钟泽生捏着算盘进来,袖口还沾着陈皮末子。林蕴芝见他耳尖泛红,便先开口:泽生啊,岩上镇那铺子,我瞧着比咱这儿的场子敞亮。见他直搓手,又笑:你不是总说想把《炮炙全书》里的方子都试遍那儿药材全,正好。 傅鉴飞从抽屉里取出个蓝布包,递过去时故意顿了顿:这是二十块大洋,置办铺面的家伙什。又拍了拍他肩膀:记着,药铺的门,得用真心守。 钟泽生接过布包,指腹蹭过布角的暗纹——那是林蕴芝特意让绣娘绣的二字。他喉头动了动,到底只说了句:我...我定不负先生师娘。 转过半月,岩上镇的新药铺便挂起了济仁堂的招牌,边上还有两个竖字“岩上”。开业那天,傅鉴飞和林蕴芝还特地过去坐诊一天。站在药铺雕花窗前,望着新采的药材在竹匾上摊开,林蕴芝转头对傅鉴飞笑道:你瞧,这孩子连晒陈皮都要挑晴日里卯时三刻,倒比前在武所还上心。

军史穿越推荐阅读 More+
水浒,我王伦从狱中崛起!

水浒,我王伦从狱中崛起!

熊三叔
王伦重生了,开局便被关到大牢里,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带领一帮兄弟上梁山,开工坊,宠爱扈三娘,潘金莲,孟玉楼,多女主,开启争霸天下模式!
军史 连载 16万字
寒门崛起:从山村打猎养娇妻开始

寒门崛起:从山村打猎养娇妻开始

夫子
秦峰穿越到新婚之夜,恶霸村长竟强行送来了白虎弃女,说要秦峰立刻圆房帮他挡灾!世人皆以为我还是那废物个败家子,却不曾想,我已经开始一步步翻盘崛起!熬树皮?不如造肥皂!穿破袄?不如自己纺布!买不起粮?直接上山打野猪,猎狼群!当其他人还在为一口饭苦苦挣扎时,秦峰家门前已经马车排队……当昔日笑他的人跪倒脚下,秦峰只淡然一笑:“我,只为一人,踏遍风雪,战尽世道不公!”
军史 连载 32万字
我在诸天万界开饭店

我在诸天万界开饭店

跳跃红舞鞋
某天,单亲家庭长大的宅男张然从电话中得知自己的便宜老爸名下有一间饭店需要他继承,且不能拒绝或转让。好吧,本来继承了也就算了,好歹也是间饭店,只是为什么一到夜晚..
军史 连载 4万字
逐鹿从战国开始

逐鹿从战国开始

渔歌飘渺
刚还完房贷的杨乾穿越平行战国时代。“匈,匈奴来了~~~~!”“救命啊~~~”杨乾哭丧着脸。因放浪形骸而被大王贬到边关的杨乾,
军史 连载 680万字
学霸养成计划

学霸养成计划

被狙击的魔王
在这里,没有m.J也没有托尔金,没有J.k也没有卡梅隆;风靡世界的动漫以及小说都未出现在这个世界。在这里,只有一个因为意外而来到平行世界,得到了【学霸系统】的打工宅..
军史 连载 217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