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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风,带着武所山区特有的湿冷,刀子般刮过武所城枯槁的城堞。阴云低垂,压在青灰色的瓦檐上,沉甸甸的,吸尽了最后一丝天光。城内的空气凝滞如同胶冻,前些日喧嚣的恐慌仿佛被这刺骨的寒意冻结了,沉淀成一种死水般的沉寂。街头行人寥寥,裹紧了破旧的棉袄,脚步匆匆,眼神在帽檐下警惕地扫视,如同受惊的兔子。城防营的号角声也稀疏了,但每一次响起,都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尖利和冰冷,穿透凝固的空气,敲打在每个人的鼓膜上,提醒着悬而未决的屠戮。 傅鉴飞刚从城西的棚户区回来。他踏着被连日阴雨泡得泥泞不堪的青石板路,每一步落下都带起粘稠的污秽。一个时辰前,他在窝棚里为一个持续高热的妇人施针。妇人枯瘦如柴,神智昏沉,口中反复呓语着“红布……洪大哥……救救娃……”旁边蜷缩着两个孩子,脸上是饥饿和传染病交织的蜡黄。他用尽所知的中西药物,也只能暂时压下那份灼热,却拔不去那深植于脏腑、由绝望和污秽滋生的病根。当他走出那散发着霉烂与死亡混合气味的低矮棚户时,一种比身体疲惫更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这城,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窒息的病人,而他能做的,只是给这垂危的躯体贴上一剂聊胜于无的膏药。 医馆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一股熟悉的药气混合着炉火的微温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寒意。表弟桂生像只受惊的鹌鹑,从炉子后面跳起来,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 “师父!”桂生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几乎不成调,“刚……刚那个卖柴的老刘头……塞给我的!他……他不敢来!说……说城外的红会……出事了!” 傅鉴飞心头猛地一沉。他接过那纸条,纸张粗劣,边缘毛毛糙糙,上面用炭条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每个字都透着一股血腥和仓皇: “洪大哥死了!黄三疤子反水,带人往武所来了!快跑!” 字迹潦草,如同垂死挣扎的抓挠。傅鉴飞捏着纸条的手指瞬间冰凉。洪子山……死了那个如同燎原野火般席卷闽西,让官府焦头烂额的洪子山竟死于内讧死于……黄三疤子之手 思绪瞬间闪回。黄泥坳那场仓促的分粮,黄三疤子脸上那道因绝望而扭曲的刀疤;上杭城外,洪子山力排众议强压下的攻城冲动,以及厅堂角落里那几道阴鸷不满的眼神……裂痕早已埋下。饥饿是双刃剑,能劈开压迫的枷锁,也能反噬握剑的手。黄三疤子等不了,他胸中被屈辱和复仇烈焰灼烧得太久,洪子山的“稳扎稳打”在他眼中成了懦弱和背叛。这致命的一刀,终究还是从红会内部捅了出来。 “他……他们多少人”傅鉴飞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有些发紧。 “老刘头……吓坏了,没看清!只说……漫山遍野都是红布条……疯了一样朝武所扑过来!” 桂生牙齿咯咯作响,“前头……前头就是清军的大营啊!那不是……不是去送死吗” 送死!傅鉴飞脑中嗡的一声。黄三疤子这是被仇恨彻底烧毁了理智!失去了洪子山这根主心骨,红会本就是一团散沙。他迫不及待地裹挟着残余的、同样被复仇欲冲昏头脑的力量,直扑武所城下清军早已张开的口袋!这不是攻城,这是自杀式的疯狂冲锋! 几乎就在桂生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痛苦呻吟,从西边城外的方向轰然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沉闷而有节奏,带着毁灭性的力量,震得医馆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炮击! 清军的火炮!而且绝不是小炮! 傅鉴飞一个箭步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糊着油纸的木窗。凛冽的寒风夹着硝烟特有的、辛辣刺鼻的气味,猛地灌了进来!远处的天空,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下,骤然爆开几团巨大的、猩红与浓黑交织的火焰之花!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西边那片起伏的山峦轮廓在剧烈颤抖! 炮声未歇,另一种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紧随其后爆发开来!那是无数种声音交织成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火枪密集的爆豆声,如同除夕夜的爆竹被压缩在瞬间炸响!清兵列阵时激越而冷酷的号角声!更大规模人群冲锋时发出的、非人的、混杂着狂吼、咒骂、濒死惨嚎的声浪!其中,最刺耳的是一种撕裂般的、绝望的呐喊:“杀啊——!杀进武所——!” 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正是黄三疤子和他那伙红了眼的亡命徒! “开始了……” 傅鉴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了。瘟疫般的红潮,终究撞上了冰冷的铁壁。结局,已在他眼前血淋淋地铺开。 炮火的轰鸣如同地狱的丧钟,持续不断地捶打着武所城的城墙,每一次沉闷的爆响都让脚下的青砖为之震颤。空气里弥漫开越来越浓重的硝烟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铁锈被烧焦般的腥甜气息。那是血,被炮火蒸腾起的血雾。 城内的死寂彻底被打破了。人们像被开水烫了的蚁窝,惊恐的哭喊声、杂乱的奔跑声、门窗被粗暴关闭撞击的碎裂声、以及远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人心悸的战场嘶吼,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桂生吓得瘫坐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 傅鉴飞却像是被钉在了窗边。他死死盯着西边那片被炮火和浓烟笼罩的天空。目光所及,只能看到翻滚的烟云和不时爆闪的火光。但耳朵,却清晰地捕捉着战场声音的微妙变化。 起初,那“杀进武所”的冲锋呐喊如同汹涌的海潮,一波高过一波,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硬生生顶着清军火枪的齐射和炮火的轰击向前涌动!枪声、炮声、嘶吼声,激烈地绞杀在一起,难分高下。这亡命一搏的冲击力,显然也出乎了清军的预料。 然而,这声浪的巅峰仅仅维持了不足半盏茶的时间! 突然,一阵更加嘹亮、更加整齐、如同金属风暴般的号角声压过了一切!那是清军主力投入战场、发动反冲锋的信号!紧接着,火枪的齐射声陡然变得密集了数倍!如同无数烧红的铁砂泼向血肉之躯!那原本滔天的“杀啊”声,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锣,瞬间变得零落、扭曲,被无数骤然拔高的、短促而尖利的惨嚎所取代! “啊——!” “我的腿——!” “退!退啊——!” 溃败!兵败如山倒! 那震天的喊杀声几乎是瞬间垮塌、消融,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彻底、如同无数野兽濒死时发出的凄厉哀鸣所淹没!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恐惧、无可挽回的崩溃!清军冲锋的呐喊、火枪追击的爆响、战马嘶鸣、刀刃砍入骨肉的沉闷钝响……如同冰冷的铁网,无情地收拢,绞杀着网中一切活物! 傅鉴飞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幅地狱图景:失去统一指挥、装备简陋的红会乱民,在清军默契配合的三路(武所城防营、汀州协防营、赣州援军)步骑协同冲锋下,被轻易地分割、包围、碾碎!头裹红布的身影在炮火和排枪中成片倒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侥幸冲过火线的人,立刻陷入长矛如林的步兵方阵,被捅穿、挑飞。少数试图转向逃窜的,则被快速机动的骑兵追上,雪亮的马刀劈砍下去,带起一片血雨残肢…… 喧嚣的战场声响并未持续太久。仅仅一个多时辰后,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便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下去,只余下零星的、有气无力的枪响和骑兵追剿溃兵时发出的、如同猎犬咆哮般的呼喝。 结束了。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炮声彻底停息。弥漫的硝烟被渐起的寒风撕扯、稀释,缓缓沉降。血腥气却越发浓烈顽固,随风飘荡,如同无形的冤魂,穿透城墙,钻入武所城每一个角落,钻进每一个心惊胆战的人的鼻孔里。 死寂,重新笼罩了城池。但这死寂中,却包含着一种比先前恐慌更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所有人都知道,城外的屠戮告一段落,但清算……才刚刚开始。 正午时分,紧闭的北城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一队盔甲鲜明、刀枪雪亮、骑着高头大马的清军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如同得胜归来的神只,缓缓踏入城内。马蹄铁敲击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哒哒”声,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每一下都敲在躲藏在门窗后窥视的百姓心坎上。 这些骑兵马鞍旁,赫然悬挂着一串串血淋淋、用发辫系在一起的人头!头颅的面孔扭曲变形,凝固着死前的痛苦与恐惧,眼睛空洞地圆睁着,暗红的血顺着发辫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黏稠的花朵。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骑兵队伍后面,是一队持长枪的步兵,押送着长长一串被粗麻绳反绑双手、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俘虏。他们大多身上带伤,血污满面,眼神空洞麻木。其中一些人头上的红布条还在,只是被血浸透,颜色暗沉得发黑。队伍的最后,几个清军士兵用长矛吃力地抬着一副简易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形,被一块破烂的红布整个覆盖着,红布下,隐约可见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那担架经过之处,红布边缘滴滴答答落下的血滴,在石板上连成一条断续的红线。 “看!那就是黄三疤子!” 街边不知哪个胆大的,从门缝里低声惊呼。 人群一阵压抑的骚动。担架经过傅鉴飞的医馆门前不远处,一阵寒风恰好吹过,掀起了盖布的一角。傅鉴飞看得真切——担架上那具尸体,脖颈处被胡乱缠着染血的破布,但头颅却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黑洞洞的腔子!那正是黄三疤子!他以最惨烈的方式,为这场注定失败的冲锋付出了代价,也印证了傅鉴飞心中最坏的预想:洪子山,恐怕也身首异处了。 这支沉默而血腥的队伍,如同送葬的行列,在无数双惊惧目光的注视下,穿过武所城狭窄的主街,最终停在了城中心的十字街口。那里,早已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 一个身着六品武官补服、胸前绣着彪形猛兽图案的将官,在亲兵的簇拥下,昂首阔步登上木台。他环顾四周躲躲闪闪的人群,脸上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倨傲和刻意为之的威严。正是此次三路联军的最高指挥官,汀州府协防营管带张彪。 “武所城的父老乡亲们!” 张彪运足中气,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朝廷天兵在此!尔等无需再惧!” 他猛地一挥手。两个身材魁梧的清兵,如同拖死狗般,将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红会俘虏拖到了台前。那俘虏的一条腿已经被齐膝斩断,断口处血肉模糊,白骨森然。清兵粗暴地将他架起。 “尔等看清了!” 张彪厉声喝道,“这,就是跟随洪子山、黄三疤子等反贼作乱的下场!” 话音未落,他身旁一名剽悍的亲兵猛地抽出腰刀!刀光一闪!在无数双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那个俘虏绝望到极致反而显得麻木的眼神中,雪亮的钢刀狠狠劈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人头应声落地!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无头的颈腔里激射而出,溅起老高!滚落的人头在木台上弹跳了两下,沾满了血污和泥尘,空洞的眼睛恰好望向台下惊恐的人群。那无头的躯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软倒在地,断腿处和脖颈处涌出的鲜血迅速在地板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呕……” 人群中响起清晰的呕吐声。有人吓得瘫软在地,更有人直接晕厥过去。刺鼻的血腥味在寒风中扩散。 张彪对台下的反应视若无睹,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他再次挥手。几个清兵抬着刚刚那副覆盖着红布的担架,将黄三疤子的无头尸体重重摔在断头尸体的旁边。那扭曲的、空洞的脖颈,无声地诉说着更深的恐怖。 “黄三疤子,背主弑兄,罪不容诛!已为官兵诛杀!” 张彪的声音冰冷如铁石,“至于那匪首洪子山……”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鹰隼般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仿佛要刻下这震慑的印记。两个士兵抬着一个蒙着黑布的沉重木匣,步履沉重地走上木台。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士兵将木匣放在张彪脚边。张彪俯身,猛地一把掀开了黑布! “嘶……”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同时响起!木匣里,赫然是一颗用生石灰简单处理过、但依旧能清晰辨认出面容的头颅!头颅上的发辫被割断,散乱地铺在匣底。面容粗犷,双目圆睁,凝固着不甘与愤怒!正是洪子山! 傅鉴飞站在人群稍后的地方,隔着攒动的人头,清晰地看到了木匣中的景象。那颗头颅,曾经在无数饥民绝望的心中点燃过希望的火光,如今却冰冷地躺在粗粝的木匣里,成为胜利者炫耀武力的战利品。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显微镜下那些形态各异的致病微生物图谱,与眼前这具被斩首、被展示的、曾经鲜活的生命残骸,两种截然不同的“死”的景象,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交错、碰撞。一种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匪首洪子山,聚众谋反,祸乱闽西,罪该万死!” 张彪的声音如同宣判,“今已伏诛!悬首西门,以儆效尤!凡有敢效尤者,杀无赦!诛九族!” 随着他杀气腾腾的最终宣判,两个士兵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匣中取出洪子山的头颅。其中一个士兵拿出一根细麻绳,从头颅双耳后穿过,打了一个死结。另一个士兵则拿起一块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边缘参差的暗红色布条——正是红会的标志。士兵将红布条系在头颅额前,如同给死人戴上一个血色的冠冕。那凝固着不屈神情的头颅,额前缚着象征其身份与志向的血红布条,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悲怆与诡异。 士兵托着头颅,走下木台。几名骑兵上前开路,驱散人群。队伍再次移动,押着剩余的俘虏,抬着黄三疤子的无头尸身,托着洪子山系着红布条的头颅,沉默而森严地,朝着西门方向缓缓行去。他们的目的地,是那座历经战火、斑驳沧桑的武所西门城楼。 傅鉴飞站在原地,如同冰冷的石雕。寒风卷着刺鼻的血腥气、硝烟味和生石灰的怪味,如同冰冷的蛇,钻进他的衣领。他脑海中,约翰逊牧师那本精装烫金的《人体病理学图谱》里,一幅描绘着因严重感染而坏疽溃烂的肢体的彩色插图,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溃烂的边界,那腐败的组织,那恶心的色泽……与此刻西门城楼上即将上演的“悬首示众”,在视觉的残酷性上,竟产生了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叠印。 “悬首示众……”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是秩序的重塑还是野蛮的延续显微镜下那微观的、需要精密仪器才能观测的病毒,与这赤裸裸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最原始暴力终结的生命,哪一种才是这沉疴难起的世道更真实的病灶 最终,他没有跟随人群涌向西门,去亲眼目睹那颗头颅被悬挂起来的过程。他转过身,朝着反方向,朝着城西那十字架高耸的“圣心”教会医院,一步一步走去。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押送队伍滴落的鲜血染红了几处,此时已变成黏腻的暗褐色,与尚未融化的残雪冻在一起,踩上去发出“吱嘎”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每一步,都像踏在冰冷凝固的血污之上。 口袋里,几张刚从教会医院拿到的、记录着显微镜下最新发现的细菌形态图谱的纸片,被他无意识地攥紧,揉成一团坚硬的疙瘩,硌着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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