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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西的秋总是来得急。武所的群山被晨雾裹着,青灰色的山脊线像被刀砍斧劈过,透着股子冷硬。山脚下的湘水湾村,几缕炊烟从灰瓦土楼的天井里钻出来,在风里散成碎絮——这是董阿公最熟悉的烟火气。可如今这烟火里,总掺着焦糊味。 自咸丰年间闹长毛(太平军),到同治年间天地会余部在粤闽边界劫掠,再到光绪初年洋人带着枪炮在厦门开埠,闽西的客家山坳就没消停过。朝廷的捐税单子一年比一年厚:田赋加了三成,厘金按货值抽五,壮丁捐按户摊派,连猎户打的野兔都要交山货捐。更要命的是,那些穿西装戴瓜皮帽的洋商,带着印着的货船沿汀江溯流而上,用玻璃珠子、花布片子换走山民的茶叶、香菇,倒把本地布庄、油坊挤得纷纷关门。 董阿公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着旱烟。烟锅里明明灭灭的火星子,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他今年六十有二,当族长三十年,见过太多事:早年跟着父亲在茶油坡种油茶,中年走南闯北做木材生意,如今儿子董老板在峰市开木行,按理说他该享清福了。可最近他总睡不踏实——村东头李家的赌坊夜夜灯火通明,村西头王婶的儿子被拉去当了壮丁,连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樟树,都被雷劈了半拉枝桠。 阿公,鉴飞来信了,在武所站稳了,要咱们留意湘水湾的山场和耕地。婉清捧着信笺和阿公说话,信纸边缘还沾着茶渍。 董阿公接过信,指腹摩挲着信纸上的小楷。傅鉴飞是他的孙女婿,在峰市开药铺,后来由董老板作主,娶了婉清。这孩子,他信得过。董老板在峰市的忘年交,没有过命的交情,那也胜似生死兄弟。信中特地交待,房契的名字就写董阿公的。本地人的买卖,写个外姓人,麻烦。 备两斤红糖、三斤糯米,明儿个我去李家。董阿公把信收进粗布衫里层,烟杆在青石板上敲了敲,顺便看看那块东头缓坡,到底适不适合种油茶。 李家在湘水湾算不得大户,却曾是村里最体面的人家。李老爷年轻时跟着老族长学种油茶,娶了邻村的织锦好手秀娘,生了对双胞胎儿子。那会儿他家的晒谷场能停下八张竹簟,仓房里堆着的茶油饼能压塌半面墙。 可自从秀娘十年前染了寒症没了,李老爷就像被抽了脊梁骨。先是把大儿子送去学打铁,小儿子送去读蒙馆,后来见村里赌坊的生意红火,竟跟着几个外乡人学起了赌钱。头回赢了二十两银子,他给祖宗牌位换了新漆;第二回输了三十两,他把后山的十亩油茶林抵了债;第三回...第三回他把祖屋抵押了,换得五十两银子,结果三天就输了个干净。 董阿公到李家时,正赶上李老爷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七十岁的人了,穿件露棉絮的粗布袄,膝盖上摊着副缺了角的麻将牌,面前摆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头剩着几个铜钱。 阿公!李老爷抬头,眼窝青黑,见是董阿公,慌忙把麻将牌往怀里塞,您老咋来我这破地儿了 董阿公没接话,扫了眼他脚边的酒坛——坛身沾着泥,显然是刚从草垛里扒出来的。听说东头那块缓坡,你要卖 李老爷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阿公您是知道的,我...我欠了刘屠户二十两,欠了米行的赵掌柜十五两,还有...还有赌坊的利息,这个月的利滚利,得交三十两。他声音越来越低,昨儿个刘屠户带人来我家,说要拆我的床板抵债。那床板还是秀娘嫁过来时她爹打的... 董阿公蹲下来,捡起脚边的麻将牌。牌面磨损得厉害,的图案都快磨平了。这山场多少亩 二十亩。李老爷扯了扯衣角,向阳的缓坡,土是黑油油的,我从前种过油茶,年年能收百来斤茶油。他突然抓住董阿公的袖子,阿公,您要是肯买,我给您磕响头! 董阿公抽出袖子,摸出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二十亩地,按市价该五十两。可你这...我这心里过不去。他盯着李老爷浑浊的眼睛,这样,四十两。我明日就让人送银子来,再给你留五斗糙米,够你和你大孙子吃俩月。 李老爷的眼泪掉在地上。他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阿公大恩,李家...李家给您立长生牌位! 董阿公忙去扶他,触到他后颈的汗,黏糊糊的,浸透了粗布衣领。快起来,快起来。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带的花生糖,给你大孙子甜一甜。 李老爷颤抖着接过,糖纸窸窣作响。董阿公看见他手腕上有道新伤,像是被绳子勒的——不用问,定是赌坊的人来逼债时留下的。 出了李家村,董阿公又去了镇西头的布庄。布商姓陈,从前是汀州城里数得着的陈记布庄少东家。董阿公记得他二十岁那年,穿着月白长衫站在柜台后,秤杆使得比绣花女还巧,算盘珠子拨得跟唱山歌似的。 可如今陈记布庄的门帘破了好几个洞,檐角的铜铃锈得发黑。陈布商蹲在门槛上,面前摆着杆旧秤,秤砣上沾着灰。见董阿公来,他慌忙站起来,长衫下摆露出半截草绳——那是他用来捆货物的,如今倒成了裤腰带。 阿公!陈布商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您咋来了 董阿公扫了眼空荡荡的货柜。从前这里堆着的杭绸、湖绉、土布,能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如今只剩角落里堆着几匹发霉的粗布,布面上爬满了虫蛀的窟窿。 听说你要卖田董阿公直入主题。 陈布商苦笑着点头。前年闹土匪,货船在汀江被劫了十八担丝绸;去年洋人的冲进来,咱们的土布卖不动;今年...今年春上,米行的赵掌柜逼我还债,说我欠他八百两。他掀起裤腿,小腿上有道狰狞的刀疤,这是前儿个被他的伙计砍的,说我赖账。 董阿公皱起眉。他知道陈布商说的不全是实话——陈记布庄的败落,一半是时局,一半是他自己嗜赌。去年董阿公还在牌桌上见过他,跟几个外乡商人推牌九,一晚上输了五百两。 你有多少亩田 五十亩水田,在河湾那片。陈布商掰着手指头数,从前能收三百石稻谷,够全家吃十年。如今...如今地契在赵掌柜手里,他说要么还钱,要么拿地抵。 董阿公蹲下来,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河湾那片田,靠河,土肥,能种双季稻。按市价,五十亩该八十两。他抬头看陈布商,可你这情况... 阿公!陈布商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前儿个我家那口子带着娃去讨饭,我在村口堵着她,她骂我没本事不如死了干净...他喉结动了动,阿公,您要是不买,这田就归赵掌柜了。到时候...到时候我就是个没田没地的叫花子,死在哪个臭水沟里都没人收。 董阿公抽出被他攥得发疼的手,摸出块帕子擦了擦他的脸。这样,五十亩田,我给你二十五两。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了翻,再给你五吊钱,够你和你家嫂子去江西投亲戚。 陈布商愣住了。阿公,这...这价压得太狠了。 董阿公指了指他腿上的刀疤,赵掌柜要是拿了地,会给你留口饭吃你当他买田是为了种稻子他是想把河湾那片变成货仓,往后运洋货方便。他从怀里摸出个银锭子,二十五两,你拿着。明儿个我就让人把地契送来,再给你写封信,让你家嫂子去汀州城找桐油码头傅老板,就说峰市木行董老板介绍的,给你找个看仓库的活。 陈布商的眼泪滴在银锭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阿公,您这是...这是救我全家啊。 董阿公拍了拍他的肩:当年你爹教我打算盘,说算盘珠子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我这把老骨头,总得给后辈留条活路。 傅鉴飞的信里还提了件事:要在湘水湾寻块地,给金光盖房。金光从小没了爹娘,为人实诚,就是命苦,离开猴戏班后,就在峰市的药铺做学徒,几年下来,自然长进不少。 董阿公想起傅鉴飞信里的话:金光是我生死兄弟,如今我有了家业,不能忘了这个情份。他把信揣进怀里,往村后的茶油坡走。 茶油坡在湘水湾西头,是片向阳的山梁。董阿公年轻时在这儿种过油茶,对这里的地形熟得很。他爬到半山腰,看见块平缓的坡地,背靠青竹嶂,前临溪流,溪对面还有片松树林——这是块藏风聚气的好地。 正琢磨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镇里的风水先生陈半仙。陈半仙背着个褪色的罗盘,手里捏着根桃木杖,白胡子被风吹得乱颤。 董族长,寻龙点穴呢陈半仙笑呵呵地打招呼。 董阿公拱了拱手:陈先生,您来得巧。我正想请人看看这块地。 陈半仙接过他递来的旱烟,蹲下来装了一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好地啊!他用罗盘对着山梁比划,背有青竹嶂为屏,前有溪流为带,左有松涛应,右有鸟鸣和。这叫四象俱全,住这儿的人家,子孙三代吃穿不愁。 董阿公心里一动:那...那要是给金光盖房呢 陈半仙眯起眼,绕着坡地转了三圈。要我说,东头那片缓坡更好。他指着山坳里的另一块地,虽不如主坡开阔,但藏龙卧虎——左边有老樟树镇着,右边有岩鹰崖护着,住这儿的人,能逢凶化吉。 董阿公想起金光的疤,想起他被人欺负时的模样。陈先生,您说这地...能镇得住邪祟 陈半仙笑了:董族长,您当风水是迷信他用罗盘指了指金光常走的山路,这孩子命硬,从小遭了劫,又受了伤,得找个能的地儿。东头那块地,地下有温泉,土是红壤,种啥都旺。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那地儿离村口近,夜里要是有什么动静,村里人听得见动静,能照应。 董阿公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就听先生的。主坡那块地,我给鉴飞家留着盖新房;东头这块,给金光。 陈半仙拍了拍他的肩:您这族长当得明白。如今这世道,有钱有势的买地是为享福,像您这样买地为兄弟留后路的,才是真菩萨。 地契签订那天,湘水湾的老祠堂挤得满满当当。香案上供着三牲,烛火摇曳,把天地君亲师的牌位照得忽明忽暗。 李老爷和陈布商站在香案前,手里攥着地契。董阿公坐在上首,旁边坐着村里的长辈张阿公、王阿婆。傅鉴飞的信也摆在香案上,用红布包着,像尊小佛。 李贵生(李老爷本名),今有湘水湾东头缓坡二十亩,因生计急售,自愿立契转让于董嘉庚(董阿公本名)名下。地价四十两,银货两讫,永无反悔。张阿公拖长了声音念道。 李老爷的手直抖,地契上的墨迹被他捏出了褶皱。他按下手印时,指甲缝里的黑泥蹭在红纸上,像朵开败的花。 陈德昌(陈布商本名),今有河湾水田五十亩,因生计抵偿,自愿立契转让于董嘉庚名下。地价二十五两,银货两讫,永无反悔。 陈布商按手印时,突然号啕大哭。阿公,我对不住您!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以后要是发达了,定给您养老送终! 董阿公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塞到他手里。这是十两银子,你拿着路上用。到了江西,好好过日子,别再赌了。 陈布商攥着布包,哭得更厉害了。 签完契,董阿公让人搬来两筐糙米、两坛黄酒,分给在场的乡亲。李老爷捧着糙米,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董族长,我...我替李家的子孙给您磕头! 人群里有人小声说:李老爷这是疯了 没疯。张阿公吧嗒着旱烟,他这是知道,这世道,能遇到个不逼命的东家,是烧高香了。 三个月后,湘水湾的茶油坡热闹起来了。 董阿公带着长工们在东头缓坡挖树坑,李老爷的大孙子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子;陈布商的媳妇租了董阿公的地,在河湾水田里插秧,不用带着娃去讨饭了,也算能安生 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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