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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年的血与火,如同深秋骤然刮起的狂风,席卷过沉寂多年的武所县城,又在初冬时节渐渐沉淀。枪决恩枫的血色记忆尚未褪尽,城头便已飘扬起象征光复的五色旗。当新成立的福建军政府(后为都督府)的政令正式抵达这座闽西边陲山城时,一种仓促的、混合着兴奋与茫然的“新气象”开始弥漫。 县衙门口那对饱经风霜的石狮子,依旧沉默地蹲踞着,只是它们守护的门楣之上,那块刻着“武平县署”的沉重匾额被摘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新漆未干、字迹尚显稚拙的木匾,上书三个大字:“县公署”。这不仅仅是一个名称的改变,它象征着数百年皇权统治在这片土地上的终结,以及一个名为“民国”的未知时代的开启。 知事李德明,一位曾在福州新式学堂读过书、年富力强的本省人,带着几位同样年轻的僚属和一小队穿着不甚整齐的“国民军”士兵,接管了这座古老的衙门。李德明是主张革命的同盟会外围成员,甫一到任,便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政:废跪拜行鞠躬礼,改用阳历纪年,颁布剪辫令,设立县议会。 傅鉴飞的药铺“济仁堂”,依旧是城中百姓寻医问药的重要去处。在恩枫事件后不久的一个清晨,桂生几乎是跳着脚冲进药铺后堂的,手里挥舞着一张油墨淋漓的布告抄件:“师父!师父!县衙出布告了!县公署成立了!新来的知事叫李德明!还说要选议员!您肯定能选上!” 正在药碾前仔细研磨三七粉的傅鉴飞手顿了一下,粉末簌簌落下。他放下碾轮,接过那张抄件。油墨的气味刺鼻,文字内容却充满前所未有的新异感:“照得清祚告终,共和肇造……武平县署即日改称武平县公署,知县改称知事……选举乡议员,推行地方自治……”落款是“中华民国武平县公署知事 李德明”。 “李知事……”傅鉴飞低声念了一遍,脑海中浮现起在县衙议事时见过的那位年轻人,目光锐利,讲话带着福州腔,言辞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改革的急切。这与那位总是带着几分圆融笑意、行事讲究四平八稳的恩枫大人截然不同。 “师父,您说这‘议员’是啥官比县太爷……哦不,比知事大吗”桂生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他脑后那截傅鉴飞亲手剪的参差不齐的短发倔强地立着,昭示着他作为“革命青年”的身份认同。 傅鉴飞将抄件放在一旁,重新拿起碾轮,声音平缓:“议员非官,乃代民议事者。选贤与能,商讨地方事务,供知事参酌。”他顿了顿,似乎在对桂生解释,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认知,“这……大约就是柯林斯医生提过的‘议会’雏形吧。”提及那位亦师亦友的教会医生,傅鉴飞心中微动。 武昌事变后不久,柯林斯医生就因“保护侨民”的理由被紧急召回福州领事馆,临行前塞给他几本英文的医学小册子和几份《字林西报》,叮嘱他“务必留心新学的进展”,并预言“这个国家将经历一场深刻的涤荡”。 桂生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即又兴奋起来:“那您一定要去选啊!您有学问,懂中医还会洋医,给那么多人看过病,大家伙都信服您!” 傅鉴飞未置可否,只是将碾好的药粉细细筛入瓷罐。这时,内室传来一阵压抑的呻吟声,接着是董婉清略显焦灼的呼唤:“老爷!老爷!蕴芝妹子怕是要生了!” 傅鉴飞心头一紧,立刻将手中的活计丢开,快步走向东厢房。董婉清正扶着脸色苍白、额头沁汗的林蕴芝在床边走动,稳婆也已请到,正忙着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片。林蕴芝怀孕以来身体一直不错,但毕竟是头胎,此刻阵痛袭来,她紧蹙着眉头,嘴唇抿得发白。 “蕴芝,感觉如何”傅鉴飞上前,自然地搭上她的腕脉。 林蕴芝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微微发颤:“老爷……不妨事,就是……有些疼。”她虽出身破落书香门第,跟了傅鉴飞,但骨子里的坚韧和教养让她即使在最疼痛的时候也保持着体面。 傅鉴飞诊脉片刻,又询问了稳婆一些情况,得知宫口已开,胎位也正,心下稍安。他想起柯林斯医生曾说过,西医在助产上有些新法子和器械,能减少妇人痛苦和危险,心中不由掠过一丝遗憾。若柯林斯医生在,或许…… “婉清,把上次备下的参片拿来,给蕴芝含着提气。热水、剪刀、布匹务必沸煮消毒。”傅鉴飞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声音沉稳有力,给慌乱的产房注入一丝安定。 董婉清应声去办,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痛苦的林蕴芝。她作为正妻,为傅家生下四个孩子,深知生育之苦。对于这位知书达理、颇得丈夫敬重的平妻,又亲如姐妹一样,她心中始终有根微妙的刺,十分矛盾。林蕴芝的才情,尤其是她识文断字、能吟诗作画的本事,是操持家务、养育子女的她所欠缺的。但这又是她自己介绍过来的,如今林蕴芝也要为傅家添丁,那根刺似乎又尖锐了几分。但她很快收敛心神,专注于眼前的事务,毕竟,维持家宅的和谐安宁,是她正妻的责任。 生产过程持续了大半天。暮色四合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终于撕裂了紧张焦灼的空气,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恭喜傅老爷!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母子平安!”稳婆满脸堆笑地将包裹好的婴儿抱出来。 傅鉴飞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看着那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连日来因时局动荡积压在心头的阴霾。这是他的第五个孩子,也是林蕴芝的第一个儿子。窗外,是改旗易帜、前途未卜的新朝代;屋内,是血脉延续、生机勃勃的新生命。这奇妙的对比让他百感交集。 “好,好……”他连声道好,眼中竟有些湿润。 董婉清也凑过来看孩子,脸上挤出笑容:“是个俊小子,像他娘。”她转头对虚弱的林蕴芝道,“妹妹辛苦了,快好好歇着。” 林蕴芝疲惫却满足地笑了,目光温柔地落在儿子身上:“谢姐姐操劳,谢老爷挂心。” 傅鉴飞轻抚着婴儿柔软的发顶,沉吟片刻,道:“生于光复之后,万象更新之际。此子……就叫‘善辉’吧。愿他秉性善良,亦能如光辉般,照亮己身,福泽他人。” “善辉”二字,既蕴含了传统对德行的期许(善),又暗含了对新时代光明的向往(辉),更寄托了一位父亲对幼子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深深祈愿。 善辉的满月酒办得简单而温馨。恰在此时,傅鉴飞被推选为武平县议会首届乡议员的消息也正式公布了。推选他的,主要是城中的普通商户、手艺人以及一些受过他恩惠的乡民。在他们眼中,傅大夫医术高明,不嫌贫爱富,还懂些“洋派”的东西,为人又稳重正派,是最合适代表他们说话的人。 新成立的县议会设在县公署旁原县丞衙署改造的议事厅里。第一次全体会议,气氛就与傅鉴飞想象中的“代民议事”大相径庭。知事李德明端坐主位,意气风发地宣讲着都督府(此时福建都督为孙道仁)的新政:废除苛捐杂税(但需重新厘定税则)、兴办新式学堂、整顿警备、推行剪辫放足…… 然而,他的宏图大略很快遭遇了现实的阻力。 “李知事!”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李德明的发言。发言者是坐在前排右侧的一位老者,身着绸缎长衫,面容清癯,眼神却颇为锐利。此人正是武平第一大姓——丘氏的族长丘瀚文,亦是拥有良田千顷、山场无数的地方巨绅,在清季便有功名,是传统士绅的领袖人物。“您所言废除旧税,立意虽好。然则地方兴学、办警、修桥补路等诸般公务,无财不行。若仓促废除旧制,新税如何厘定标准何在由何人核定此非慎重不可!”丘瀚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环视一周,不少乡绅代表纷纷点头附和。他们最关心的,是自身田产利益在新政下是否受损,以及地方事务的主导权是否还在他们这些“老成持重”者手中。 坐在左侧几位穿着新式学生装或中山装的年轻人立刻反驳。为首的是在福州法政学堂肄业归来的赵明——正是当日亲手组织枪决恩枫的那位教员。他霍然站起,言辞激烈:“丘老先生此言差矣!旧税乃清廷盘剥百姓之枷锁,积弊已久,岂可再留新政方张,百废待兴,正宜快刀斩乱麻!厘定新税,可由县政府会同议会,参酌地方实情,聘请新式人才公平议定。岂能因循守旧,畏首畏尾地方治理,理当顺应共和潮流,岂容少数人把持”他口中的“少数人”指向性非常明显。这些年轻的新派知识分子,大多家境尚可,接受过新式教育,对旧秩序充满憎恶,渴望打破以丘氏宗族为代表的传统士绅对地方的垄断,成为新政权的参与者和受益者。 议事厅内顿时分为壁垒分明的两派。丘瀚文一方强调“稳妥”、“秩序”、“地方传统”,以保护乡梓安宁为由,实则维护既有利益格局;赵明一方则高喊“革新”、“进步”、“共和精神”,言语间充满理想主义激情,却也带着几分年轻气盛的偏激。双方争执不下,议题从税收、治安、教育,一直扯到剪辫放足的执行力度(丘派认为应劝导为主,赵派主张强制执行),会议厅内唾沫横飞,吵嚷之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傅鉴飞坐在靠后的位置,眉头紧锁。他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衫,在一群或绸缎华服或新式服装的议员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听着那些高谈阔论,心中却不断浮现出药铺里那些贫苦病患的脸:交了租子便无隔夜粮的佃农,手指变形仍要日夜织布的老妇……他们需要废除的,岂止是那几项明面上的捐税更需要改变的,是压在头上的田租、高利贷,是缺医少药的困境。然而,双方争论的焦点,似乎离这些最底层民众的疾苦很远。丘派关心的是自己的田租能否顺利收取,赵派则更关注如何将新式机构和名目引入地方,建立自己的话语权。至于“民权民生”,更像是一个华丽的、被各取所需的招牌。 “傅议员,您有何高见”李德明忽然点名,试图打破僵局。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傅鉴飞。 傅鉴飞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声音平和却清晰:“诸位大人,诸位同仁。傅某一介乡医,蒙乡邻抬爱,忝列议席,实不敢言‘高见’。医者,首重病者实情。窃以为,讨论税赋、新政,亦当先察地方实情,体恤民生多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旧税之弊,确如赵议员所言,盘剥甚重,尤以那‘厘金’一项,逢关抽税,遇卡剥钱,商民苦之久矣,若能革除,自是善政。然丘老先生所虑财政之源,亦是实情。好比治病,祛邪固本,需并行不悖。废旧税需同时开源,开源之法,或可详查隐田漏赋抑或兴办实业,如推广我闽西山野之药材、桐油再者,新政推行,如兴学办警,所需开支,是否可量力而行,分步实施若急于求成,摊派过重,恐反增民困,与新政爱民护民之宗旨相悖。”他避开了双方意识形态的锋芒,只从“实情”和“效果”出发,提出了相对折中且务实的看法。 这番话让争吵暂时平息了片刻。丘瀚文捋须不语,目光深邃地看了傅鉴飞一眼,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位“郎中议员”的分量。赵明虽觉傅鉴飞态度不够“革命”,但提及“厘金”之害和“民困”,也触到了他们的部分主张。李德明则点点头:“傅议员所言甚是,体察民情,分步实施,确为稳妥之法。”他将傅鉴飞的建议作为台阶,暂时搁置了争议最激烈的部分,推进了其他几项不那么核心的议程。 会议结束时,傅鉴飞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这议堂里的空气,似乎比熬制“安宫牛黄丸”还要令人窒息。他明白,自己夹在了两股巨大的力量中间:盘根错节、底蕴深厚的传统乡土势力(以丘氏宗族为核心),以及锐气十足、挟“共和”大义而来的新派力量。李德明代表的县公署和省府(福建都督府),则试图在其中寻求平衡与掌控。权力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像他这样夹缝中的人,想要真正为百姓做点实事,谈何容易。 走出县公署,傅鉴飞抬头望向天空。深冬的武平,天空是清冷的铅灰色。县公署门楼上那面代表“民国”的白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汀州府已改称汀漳道,县里的“民团”也被整编为省都督府直管的“警备队”,穿着蓝灰色制服、扛着老套筒步枪的士兵开始在城门和重要路口巡逻。新朝代的骨架似乎在搭建,但血肉如何填充灵魂何在他紧了紧衣襟,裹着长衫朝济仁堂药铺走去。那里,有他熟悉的药香,有等着他救治的病人,有他刚刚降生、尚不知世事艰难的小儿善辉,那是乱世中属于他的一方安稳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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