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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过几年安稳光景,这数不清的灾难,就像这连绵不断的雨,一层层、一次次地冲刷下来,把原本还算安稳的生活,冲刷得千疮百孔,根基摇摇欲坠。 “天灾……人祸……”傅鉴飞睁开眼,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人祸尤甚!”他的目光落在诊案上那本摊开的、墨迹微晕的账册上,看着上面拮据的数字,又想起那几斗空落落的大药柜,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药铺这般光景,药材进不来,病患付不起钱……长此以往,济仁堂怕也……” 他无法再说下去。生计凋零,如同在剜他的心。 “鉴飞哥,”董婉清看着他深锁的眉头和眼中沉郁的忧色,心中不忍,温声劝慰道,“莫要尽往坏处想。我们省吃俭用些,总能熬过去的。前些日子,东门外的王婆婆,不是还托人送了几只老母鸡来报恩么说是谢你救活了她孙子。街坊邻居,总归是念着济仁堂好的。” “念好”林蕴芝把抹布往药柜上一搭,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现实感,“婉清姐,念好能当饭吃,还是能挡子弹王婆婆那几只鸡是好心,可济仁堂这么大个摊子,病人抓药要赊账,药材贩子来催款要现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神仙难医无钱病’。再这么下去,我们一家大小、桂生、还有铺子里的伙计,都得喝西北风!眼下这光景,能少赔些便已是菩萨保佑了。”她的话像冰冷的石块,砸碎了董婉清试图营造的那点温情泡沫,赤裸裸地撕开了生计的残酷真相。 傅鉴飞听着两位妻子截然不同的话语,一个温婉中带着渺茫的希望,一个锐利中直指冰冷的现实。他疲惫地揉了揉胀痛的额角,那沉重的无力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如同这屋外的阴雨般,沉甸甸地渗透进四肢百骸。董婉清说的邻里温情固然存在,可林蕴芝指出的生存困境,才是悬在济仁堂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他抬眼望向药柜上方高处供奉着的那幅小小的、半旧的十字架——那是当年跟随教会医院的医师学医时,那位老牧师赠予的。木质的十字架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此刻,他甚至分不清心中翻涌的,是向这异邦神明寻求一丝慰藉的冲动,还是对这乱世中一切神明庇护都感到的深深怀疑与荒谬。 “……是难。”许久,他才长叹一声,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磨坏的砂轮,“柯林斯先生离开前说过一句话,‘pax romana’(罗马和平)……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过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几时真正安生过”他的目光从十字架上移开,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处,“如今这世道,还不如他口中那个千年前的罗马了。至少……那时还有个名号。如今,连块能安稳开方卖药的招牌,都立得心惊胆战。” 他起身,缓步踱到药铺那扇朝街的、紧闭着的高大木门旁。门板厚重,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岁月刻痕。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仔细倾听着门外的世界。雨点敲打着瓦顶和石板,发出永无止歇的哗啦声。隐约的,似乎还有更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呼喊,混杂在雨声中,听不真切,却像针一样扎在人的神经上。更令他心头一紧的,是门板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震动感——像是有人踏着水洼,踉跄着跑过济仁堂门口的青石板路,脚步沉重而慌乱。 这些细碎的声音,这些微弱的震颤,仿佛都带着一种兵荒马乱的气息。它们持续不断地从门缝里钻进来,钻进人的耳朵,更钻进人的心里,将那份根植于乱世的不安感,一点点研磨成更加细腻、更加无孔不入的恐惧粉末。 “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两位妻子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济仁堂的招牌,只要我还立着,就不能倒。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这话里没有任何豪情壮志,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源自医者天职的朴实承诺。他离开门边,重新坐回诊案后的椅子上,身体有些僵硬。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终于再次捻起了案头那段干瘪的当归。小小的药材在他指间滚动,像一个无解的谜题。 董婉清看着丈夫,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水光潋滟,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几颗冰凉的铜制算珠上轻轻摩挲着。林蕴芝也沉默下来,她走到炉子旁,拿起火钳拨了拨炉膛里的炭火,几点火星噼啪炸开,短暂地照亮了她紧抿的唇角。她添了几块新炭进去,火苗似乎旺了一些,壶水的沸腾声又响了起来。她直起身,拿起刚才搭在药柜上的抹布,又默默地擦拭起来,动作比之前轻柔了许多,目光却不时地飘向那紧闭的大门,带着警惕与不安。 傅鉴飞依旧捻着那段当归,眉头紧锁,沉浸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思绪里。那些名字和景象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沉浮:陈炯明部队溃兵的慌乱身影、乌山顶土匪模糊狰狞的面目、被洪水卷走的药材在泥浪中翻滚、地震时碗碟跳动撞击的脆响、妇人被虎爪撕开的伤口狰狞可怖……还有金光信中那潦草却焦虑的字迹。这些碎片混乱地交织、碰撞,最后都化作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民国初立时的短暂曙光早已被无尽的阴霾吞噬,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动荡和令人绝望的消耗。这小小的武所,这风雨飘摇的济仁堂,不过是这巨大磨盘下的一粒微尘。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灯影昏黄、人心如同绷紧的弓弦之际—— “哐当——!” 药铺通往后院的那扇单薄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声响!门板重重地拍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吱呀作响。 一股带着浓重水腥气的冷风猛地灌入,瞬间扑灭了董婉清刚端出来的那点豆油灯苗!黑暗中,只听见豆大的雨点砸在门外天井石板地上密集的哗哗声,以及一个年轻、带着剧烈喘息和极度惊惶的声音,像被扼住喉咙般嘶喊出来: “师父!师父!不好了!出大事了!” 是学徒桂生!那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完全变了调,尖锐得刺破耳膜。 “吼什么!作死啊!撞鬼了不成!”林蕴芝在黑暗中厉声呵斥,声音里也带上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摸索着想要重新点燃灯火。 “是……是桂生”董婉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充满了惊恐,尾音都在发飘。 傅鉴飞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不等林蕴芝重新点亮油灯,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在诊案腿上发出一声闷响也浑然不顾。他朝着门洞方向厉声喝问,声音因紧张而绷得紧紧的:“桂生!出什么事了快说!” 黑暗中传来桂生剧烈而短促的喘气声,带着浓重的哭腔,他显然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和恐惧让他语无伦次: “师父……信!金、金光叔!金光叔……加急……加急的信!刚……刚到!送信的……跑死了马……就在……就在铺子门口……”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湿透的衣服里疯狂地摸索着什么东西。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摸索衣物的窸窣声,还有门外更加清晰的、仿佛催促着灾祸降临的暴雨声。 “快讲!”傅鉴飞的声音更加严厉,几乎是吼了出来,在这漆黑压抑的空间里如同炸雷。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桂生终于摸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在黑暗中踉跄着朝诊案的方向冲了两步,被地上的矮凳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不管不顾地将一个湿漉漉、带着雨水和泥污的厚纸信封,还有一张同样被雨水打得半湿、边缘卷曲的小纸条,胡乱地塞进傅鉴飞摸索着伸出的手里。 “信……信上是这么说的……”桂生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乌山顶……乌山顶那帮天杀的土匪……他们……他们下山了!就在昨天……下午!把……把金光的儿子和朱家的一个孩子……绑走了!点名要……要五百个现大洋……七日内……送到……送到乌山脚下的山神庙……不然……不然就……”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后面的话像是被恐惧死死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呜咽。 “不然就怎样!”林蕴芝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屋顶。不知何时,她已重新点亮了油灯,昏黄摇曳的光线,恰好映照出傅鉴飞手中那张纸条上几行潦草得近乎疯狂的字迹,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划痕。 那上面是金光极度惊恐下写下的简短信息,末尾几个字被雨水洇开,却依然刺目惊心——“绑子索款,七日内赎金未到,撕票!速报官!速报官!” “撕票……”董婉清发出一声低微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哀鸣,手一软,端着的灯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灯油泼洒出来,微弱的火苗在油渍中挣扎了一下,瞬间熄灭。药铺再次陷入比之前更浓、更令人窒息的黑暗!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践踏,冲刷着这座笼罩在无边恐惧中的小小药铺。 傅鉴飞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手指死死地捏着那张冰冷的、浸透雨水的纸条,指尖的剧痛仿佛直抵心脏,带来一阵近乎麻痹的痉挛。纸条上那潦草的字迹,在意识深处不断扭曲、放大,最终化作轰然巨响——“撕票”! 金光……那些孩子……被粗暴地拖拽、捆缚……像牲畜一样被驱赶进乌山顶那不见天日的匪巢……五百个大洋!这几乎是抽干一个中等商户全部的血!报官那支连城门都守得战战兢兢、平日里只会向商户摊派勒索的县警备队指望他们去乌山顶剿匪救人这念头荒谬得可笑,更冰冷得让人绝望!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瞬间吞噬了傅鉴飞所有的思绪。愤怒、恐惧、深深的无助……种种情绪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桂生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董婉清那低低的、如同梦呓般的念佛声,林蕴芝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在这片噬人的黑暗中交织、回响。 傅鉴飞像是被魇住了,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只有那“撕票”两个血淋淋的字在脑海中反复撞击,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恶心。 不……不行!他猛地一个激灵!医者的本能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陡然复苏!金光!还有那些孩子!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 报警察局了吗傅鉴飞问桂生,掌心全是汗。 去了。桂生喉结滚动,湘水湾区的张所长说...说这月山匪闹得凶,已报了县警察局。但按以往的案子,并无什么办法。区警察所是没有警力的,县局也不可能去剿匪。说要军才行啊。 傅鉴飞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喉头发哽,和婉清说:去准备现洋。又转头和桂生说,我们去找周乡绅。 周乡绅住在城北的竹坞山庄,朱漆大门上挂着耕读传家的鎏金匾。傅鉴飞记得三年前闹春荒,这老头站在城门口施粥,粥锅里浮着半片腊肉,自己却啃着冷硬的炊饼。只是这些年沾了官场的光,腰杆越挺越直,连县太爷都得称他一声周老夫子。 傅先生这是...周乡绅正用放大镜看《申报》,眼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傅鉴飞将事情原委说了,末了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是枚羊脂玉扳指——那是前几年一个布商带他来母亲看病,感谢傅鉴飞送的。这是好物件,您拿着。 周乡绅放下报纸,指节敲了敲檀木桌:乌山顶的张秃子那伙悍匪去年烧了李记货栈,前月劫了盐道镖车...傅先生可知,上个月县警队抓了个探子,说是张秃子的线人 我知道。傅鉴飞攥紧袖口,可小柱子才四岁。 周乡绅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老夫倒是有封旧信,当年在金陵结识过张秃子的拜把兄弟。他从抽屉里取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是封泛黄的信,你让金光备三牲,三日后子时送到乌山顶下。记住,别带官府的人。 三日后卯时,金光蹲在乌山顶鹰嘴崖下的灌木丛里,手里攥着傅鉴飞塞给他的铜锣——这是和匪首约定的暗号。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耳朵,他听见绳索摩擦的声响,接着是粗哑的嗓音:哪来的小崽子 回...回大当家,是...是周乡绅的侄儿。金光颤着手捧上酒坛,酒气混着松针香漫开,周乡绅说,张爷您最讲义气... 一声暴喝惊飞了林子里的鸟,接着是孩子的哭声,老子要的是钱,谁他娘跟老子扯江湖规矩! 金光膝盖一软,差点栽进荆棘丛。正慌乱间,山坳里传来马蹄声,傅鉴飞骑着黑马冲上来,手里挥着张字据:张大当家!这是赎金清单,周乡绅说您最重情分,这二百块现洋是给兄弟们的,一百块给大当家置办年货,还有...这是省府发的剿匪通缉令,您看—— 他展开一张盖着红印的公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张秃子系巨匪,着各军警协同剿灭。傅鉴飞压低声音:昨儿夜里县警队已经摸上鹰嘴崖,说是要端您的老窝。周乡绅托我给您带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山风掀起公文边角,张秃子盯着那枚民国四年的官印,突然仰头大笑:好个傅先生!老子当了十年土匪,头回见有人拿官府的帖子来跟老子讲价! 他踢了踢脚边的孩子,小柱子立刻扑进金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滚吧!再让老子看见你们跟官府勾连... 傅鉴飞牵着金光和孩子往山下走时,晨雾正漫过山林。金光摸着小柱子后脑勺的擦伤,突然跪下来给傅鉴飞行大礼:先生大恩,金光来生做牛做马... 起来。傅鉴飞扶住他,望着远处县城的青灰色轮廓,晨雾里飘来早市的吆喝声,你瞧,官府说要剿匪,可匪在山上;乡绅说要讲情分,可情分得拿现洋换。他捏了捏袖中皱巴巴的公文,那上面张秃子三个字被露水浸得有些模糊,你说这世道...到底是匪狠,还是官狠 金光没说话,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袖。 山脚下,老周正牵着马等在路口,马背上驮着空了的银钱箱。 金光抱着孩子,念叨着回家煮鸡蛋,老周的马打着响鼻。傅鉴飞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忽然觉得那面飘在县府门前的青天白日旗,比这山间的晨雾还要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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