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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所城西门的教堂尖顶早没了当年的光鲜,铜十字架上落满乌粪,墙缝里钻出的野蓟,爬上了十字架的横臂与竖梁交汇处,把“上帝爱人”的刻字遮去了大半。柯林斯医生站在教堂后院的仓库里,手指抚过那台德国产的显微镜。镜筒上似乎还留着他大儿子的气息,1919年,十六岁的汤姆跟着他跨太平洋来华时,趴在这镜子前数过疟原虫的环状体。如今镜片蒙了灰,像块被遗弃的琥珀。 “柯牧师,最后一批教民今早走了。”教堂杂工老周捧着个蓝布包裹进来,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张寡妇家的小子去当红军了,说要‘打倒洋教’;王裁缝的媳妇说,家里揭不开锅,供不起每月五块大洋的教堂捐。” 柯林斯摸了摸挂在墙角的脚踏风琴,他的妻子,十年前因肺痨死在这架琴前,临终前还说“等春天,我们要在院子里种满月季”。 仓库角落堆着半箱奎宁,玻璃药瓶上的标签被虫蛀得残缺。“这是最后二十瓶抗疟药。”老周叹口气。 听说了柯林斯要回国的消息,傅鉴飞过来送他。 “柯医生,听说您要走”傅鉴飞掀开门帘进来,药香混着他身上的艾草味扑面而来。 柯林斯点头。三个月前,苏维埃政府的告示就贴在教堂门口,红纸上印着“一切外国宗教活动须向苏维埃登记”,落款盖着鲜红的镰刀锤子。两个戴八角帽的干部来过,说“教会财产属于帝国主义,限期移交政府”。他看着墙上玛莎的照片,最终把登记表格撕成了碎片。 “这台显微镜,您留着吧。”柯林斯的目光落在显微镜上,“济仁堂的娃们总说,要是能看看病菌长啥样,抓药就能更准些。” 傅鉴飞愣住。他知道这个显微镜是柯林斯他用三个月薪水从上海洋行买的,玛莎总笑他“比给教堂买风琴还舍得”。可此刻,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县立小学,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指着他的听诊器问:“洋大夫,这铁管子能听见我心里的虫吗” “不,傅鉴飞。”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这镜子,该给能看懂它的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柯林斯像只衰老的蜗牛,慢慢收拾着行囊。他把教堂储藏室的药品清单重新誊写了一遍:盘尼西林二十支、阿司匹林五百片、磺胺嘧啶十瓶,还有半箱紫药水。他特意攥着老周的手腕,一字一顿地叮嘱:“老周啊,教堂的门可得锁紧了。这乱世里,别让火星子溅上去烧了圣堂;院儿里也甭堆杂物,更不许放牛——上帝在天上瞧着呢,咱得护着这方净地。” 临行的前一夜,柯林斯让老周五抱着那个小药柜,敲开了济仁堂的门。傅鉴飞正在捣制枇杷膏,石臼里飘着蜜香。“您这是……”看见他怀里的药柜,傅鉴飞问。 “这柜子,我送你。”柯林斯把钥匙塞进傅鉴飞手里,“还有这些药——奎宁留给发烧的孩子,磺胺给砍柴时划伤的人。” 傅鉴飞的手直抖,药杵“咚”地掉在柜面上:“柯医生,这怎么使得您留着,回美国还能……” “回美国”柯林斯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我在武平待了十八年,玛莎埋在这里,汤姆去年在江西打仗……没了。”他掏出张泛黄的照片,是1925年和汤姆在教堂前的合影,男孩穿着中式短褂,手里举着个纸糊的风筝。 照片背面写着:“愿这风,能吹到武平的每个角落。” 第二天清晨,教堂的钟没响。傅鉴飞送柯林斯到了码头,两人望着江面上漂浮的晨雾,紧紧相抱,这一去,就是永别了。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有些东西走了,有些东西却像这药香,渗进了泥土,扎下了根。 柯林斯离开了,傅鉴飞在武所又少了一个朋友,倍感落寞。济仁堂药铺里,端坐堂中的傅鉴飞正专注地搓着手中一丸药,指尖染着深褐药渍。他的动作一丝不乱,眼角的细纹和鬓边的几缕霜白,却比往年深了、多了。柜台上,一把黄铜小秤,秤杆光亮,秤盘里残余着一点草屑,在这昏沉光线里,也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清晰。 门外石板路湿滑反着幽亮,行人稀疏,步履匆忙,似被这深秋寒意催促着。墙根背风的角落,几个缩着脖子的老汉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破碎的词句在冷风中断断续续飘进店里:“……‘红带子’……怕是又要挪窝了……”“听说了,昨儿夜里,北边山口那边有动静……”“这才几天安稳气儿钟阎王的探子怕是早闻着腥了……” “啪嗒”,傅鉴飞手中那粒搓好的乌黑药丸落在白瓷小碟里,发出一声清脆声响,打断了他凝神细听的姿态。他微微抬了抬眼,视线掠过店门投向外面阴郁灰蒙的天空,那云层厚且沉,压得人心头也跟着发闷。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拢了一瞬,随即又归于平静,只伸出指腹,将那粒滚圆的药丸轻轻按稳在碟心。风似乎又紧了些,卷起街角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撞在药铺的门板上,“噗”地一声轻响,仿佛某种不祥的叹息。 这武所县城,像一只被无形大手反复揉捏的陀螺,刚刚在红军旗帜下旋转了几圈,还未来得及看清那模糊的赤色图案,那席卷一切的喧嚣便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了。 消息来得如同寒潮骤降,快得令人猝不及防,毫无转圜余地,甚至未能留下一丝临行的征兆。先是几个腿脚麻利的脚夫,大清早便神色惶惶地自城外奔来,嘴里嚷嚷着“走了!都走了!天没亮透就拔营了!”紧接着,县城边缘几处临时设立的“苏维埃”办公点前面,那杆缝着镰刀锤子图样的红旗,在黎明的冷风中仓促落下,负责看管公仓的几个本地后生,脸上尚带着懵懂的睡意,便被几个神色焦急的红军战士催促着匆匆收拾了铺盖卷,随着队伍如退潮般向西边连绵的山影疾速撤离。人群骚动起来,压低的议论声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波纹一圈圈扩大开来。混乱中,一张墨迹未干的布告被匆匆张贴在南城门洞那粗糙的土墙上,内容简短至极:“……为革命大局计,主力暂作转移……”那字迹潦草,透着一股仓皇气息。 药铺里,伙计佛生正蹲在门口,用缺了齿的旧竹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台阶。 傅鉴飞立在半开的门板后,目光越过阿偻的脑袋,投向远处腾起又缓缓落下的尘土烟尘。红军战士走得那样急促,以至于城东头王家苦盼了月余、好不容易才分到手中三亩田契的文书,还带着新墨的潮气,此刻像烧红的炭一样烫着手心。王老汉攥着那薄薄几张纸,茫然地站在自家那两间破屋门口,望着空空荡荡、只剩下车辙印和零星丢弃破烂草鞋的街道,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沟壑纵横,写满了无措与绝望。 “先生,这……这田契……”王老汉的声音干涩,如同被砂纸磨过,眼巴巴地望着傅鉴飞。 傅鉴飞的视线缓缓从门外挪开,落在王老汉那张因过度期盼与骤然失落而扭曲的脸上,又慢慢滑向他紧攥、指节发白的手。他沉默片刻,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收好。世道乱,纸张,总强过空口白话。”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交待一副寻常草药的炮制火候。 话音未落,一阵突兀而沉重的马蹄声骤然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大地,打破了城里这片刻死水般的沉寂。那声音来得霸道,带着践踏一切的蛮横气势。紧接着,另一种更刺耳、更令人心尖发颤的喧哗扑来——是无数人杂乱奔跑的脚步声,粗野的吆喝,中间夹杂着几声零星、脆裂的枪响。 “来了!是保安团!钟魁那煞星回来了!”街对面杂货铺的老板,一个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和气生财笑容的小老头,此刻脸色煞白如纸,猛地探出半截身子,朝着药铺这边扯着嗓子嘶喊了一声,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扭曲。喊声未落,他已像只受惊的老鼠,“嗖”地一下缩回店里,“砰”的一声巨响,死死闩上了两块沉重的门板,震得门楦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股无形的风暴,终是裹挟着血腥与尘土的气息,席卷而至。 马蹄铁重重地敲打在武所县城坑洼不平的街心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哒哒”脆响。领头几匹高头大马上,钟魁跨坐其上,一身新换的灰呢军装裹着魁梧身躯,肩章上的黄铜星徽在阴沉天色下仍透出几分嚣张的冷光。他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一种睥睨一切、掌控生死的倨傲。紧随其后,是黑压压一片荷枪实弹的保安团兵丁,灰布军服,歪戴大盖帽,脚上黑布鞋或破旧皮靴踩踏出纷乱而沉重的足音。队伍中夹杂着一辆骡车,轮轴吱呀作响,上面站着七八个被麻绳反缚了双手的汉子,脸上、身上布满了新鲜的血痕与淤青,眼神却倔强地望向远处连绵的青色山峦。 佛生打听回来说,那几个汉子都是县赤卫队的,朱队长已经被押到南门坝杀了。 那晚,济仁堂的灶膛里烧得比往常更旺些。 日子在胆战心惊的沉默和压抑的观望中缓缓滑过,如同山涧里裹挟着泥沙的浑浊溪水。钟魁重新盘踞在县衙大堂,那方象征着土皇帝权势的楠木案几后,每日里摆弄着他那柄镶玉的牙骨烟枪。保安团的灰皮兵丁再次成了县城街巷的主宰,横着膀子走路,酒楼白吃白喝,商铺强征“保安捐”。 枪毙朱发古那日的血腥气仿佛还大空气里久久不散,邻里之间串门闲话都少了,说话声也压低了许多,唯恐隔墙有耳。偶尔有从湘湖那边过来的山里人,带来只言片语的消息,说那边被赤卫队占了,还真把地分了,穷棒子们手里握着盖了红戳的契纸,在山坳里咬着牙拼命挖壕筑垒。这消息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武所县城的死水底下激起几圈微澜,旋即便被更深的死寂吞没。 济仁堂的生意,在恐惧的阴影笼罩下,竟诡异地好了几分。傅鉴飞那张榆木诊桌后,坐满了形形色色的病人。有夜里着了风寒、咳嗽不停的老人;有白日里被团丁无故推搡、跌得鼻青脸肿的小贩;有忧惧过度、整宿无法入眠,眼窝深陷的妇人。更多的是些沉默的汉子,坐在角落里,粗糙的手指死死绞着破旧的衣角,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灰蒙蒙的天。他们身上不一定有伤,但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沉重和茫然,比任何刀伤都更令人心悸。傅鉴飞捻着银针,或提笔开方,动作依旧沉稳精准,指尖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他极少言语,只默默诊脉,然后写下药方。当归、熟地、远志……这些方子,似乎总也驱不散人们心头的惊悸与荒芜。 傅鉴飞站在药铺门口,望着那支沉默的队伍迅疾地消失的方向。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如同垂死挣扎的火焰,将天际染成一片凄厉的橙红。 他慢慢走回店堂深处,反手插上门闩。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回响。 时间在武所县城沉重而缓慢地流淌,如同那条穿城而过、泥沙淤积愈发严重的溪流。关于湘湖那边分地后赤卫队如何据险抵抗、如何与前来围剿的保安团血战、死伤如何惨烈的消息,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零零星星、断断续续地飘进武所县城。消息总是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山野的寒意。有人说湘湖那边山头都让炮火烧秃了,溪水都染红了;也有人说赤卫队硬气得很,硬是没让钟魁的大队人马踏进村寨一步,死了好些个团丁……这些破碎的传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街坊邻里间那紧闭的门扉后面,激起几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和惊恐的私语,旋即便被更深的沉默所吞噬。湘湖,那个远在深山皱褶里的小地方,成了武所百姓心中一个模糊的、染着悲壮血色的符号。至于更广大的武所平原,那些曾经被草草丈量、被工整誊写在清册上的田地,依旧稳稳地压在那些熟悉的名字下面——刘大户、张举人、钟家大房……仿佛那场来去匆匆的风暴,从未真正撼动过它们分毫。 济仁堂的灯火似乎亮得更晚了一些。傅鉴飞捻动银针的手指依旧稳定有力,开方的笔锋也依旧清峻,只是那眼神,如同古井深处的水,波澜不惊,再也映不出多少光亮。他面对的病人更加复杂了。有被保安团棍棒殴打得筋骨受损、躺在门板上抬来的佃户;也有因“戡乱捐”逼得太紧、急怒攻心呕了血的小商人;甚至偶尔,某个穿着灰军装、刻意压低帽檐、手臂缠着染血布条的年轻后生,也会在夜深人静时由人搀扶着,悄悄从药铺的后门闪进来。后生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肩上或腿上缠着的布条洇出暗红的湿痕。傅鉴飞沉默地引他进入店堂深处,那里备着沸水、药粉和干净的棉布。整个过程几乎没有言语交流。他熟练地剪开浸血的布条,清理创口,敷上止血生肌的“金疮散”或“云南白”,再用白布仔细包扎好。那后生咬着牙,喉间只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哼,偶尔对上傅鉴飞的目光,那目光里或许有感激,或许有询问,但傅鉴飞只是垂下眼睑,专注于手中的动作。末了,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包事先配好的草药,无声地塞到后生手里,里面必定掺了能消炎镇痛的田七粉。后生会微微点头或是低声道一句含糊不清的“谢先生”,然后便在同伴的搀扶下,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药铺后门外的沉沉夜色里。 他不再问“怎么伤的”。无论是保安团兵丁醉酒摔破了头,还是某个在城门口被怀疑是“红探子”而挨了鞭子的苦力,亦或是那个深夜潜入的带伤后生,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这乱世棋盘上,被随意丢弃的棋子,各有各的苦楚,又都染着这世道的血腥。药铺里那股熟悉的当归、熟地、田七混合的气味,似乎也带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苦涩粘稠,胶着在空气里,经年不散。 立秋那天,傅鉴飞收到了善辉寄来的信。除了通常的问候,善辉还说到了张贞部队的事。“军中医官的差事,原比不得城里药铺抓药般清闲。每日天未透亮便得起来,先到伤兵棚查夜。前几日山雨路滑,运粮队遭了伏击,三十多个弟兄送来时,血把草席都浸透了。我蹲在草堆边给他们清创,子弹嵌在腿骨里的,得拿镊子一点点撬;刀伤深可见肠的,用盐水纱布捂着,血混着泥污糊了满手。药箱里的磺胺粉早用完了,只能用紫药水掺点白酒消毒,疼得弟兄们直抽气。”又说到后方的事,“后方的病号更磨人。入夏以来疟疾闹得凶,药库里的奎宁只够给重伤号应急,多数弟兄只能靠奎宁酊兑红糖水硬扛,我给他们熬了几锅青蒿水,总有些效果吧。” 这信读完,傅鉴飞的心情也好多了。 傍晚的夕阳斜斜切进药铺门楣,在青石板地上洇出一片蜜色的光。傅鉴飞正整理川贝母,听见门帘一响,抬头便见善云提着个蓝布包裹站在柜台前,鬓角的碎发沾着点秋阳的温度。 她放下包裹。 傅鉴飞应道:“放学回来了” 今日去县公署送材料,听王文书说,西市那块荒了三年的空地,政府拨了款建图书馆,已经准备开馆了。我今天进去先看了下。傅善云在县高小教职,工作还是轻松。 药铺里飘着陈皮和茯苓的香气,善云的声音混着药碾子的吱呀声,像根软绳子轻轻勾着人的心,傅鉴飞把最后一捧川贝母码齐。 说是买了两三百本书,有《论语》《史记》《儒林外史》《三言两拍》,种庄稼的《齐民要术》,也还有《安娜卡列尼娜》《双城记》《福尔摩斯探案集》《罗生门》,这些外国的译本,以前都没见过的。善云掰着手指头数,最妙的是每日放了学,学堂里的先生能领学生来借书看。前日我去女师附小送艾草,听女先生跟学生们说,往后不用蹲在墙根儿背《孟子》了,图书馆里有整墙的窗,阳光能照着书页。 傅鉴飞低头擦拭着药秤,铜秤杆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他想起去年春上,县里说要修惠民渠,结果挖了半里地就搁下了,青石板铺的路基上落满野蒿;前年办识字班,请的先生只教了三个月,说是经费不足,孩子们刚认全人之初就散了场。 伯,您说怪不怪善云凑过去,胳膊肘支在柜台沿上,从前总觉得官府的门难进、脸难看,偏这图书馆的事儿,从勘地到买书,王文书隔三差五就来药铺跟您讨主意——他说您懂药材,库房要防潮得放樟脑丸,您说樟木片子比丸子实在,他真叫木匠打了半车樟木板。 林蕴芝把桂花糕掰成小块,塞进善云手里:你辉哥前日还念叨,说等图书馆建好了,要把他把漳州买到的《本草纲目》抄本捐出去。 傅鉴飞忽然笑了。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想起今早路过西市时,见几个泥瓦匠正往空地上运青砖,其中一个戴草帽的后生见了他,脆生生喊了声傅先生——是上月在伤兵棚里,他给治好了腿伤的小通信兵。 到底是好事。他伸手把善云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蹭过她耳垂上那枚银叶子,从前总觉得这世道像口熬药的锅,总也熬不出甜汤。可你看,这图书馆要是真成了,孩子们能在书里见着山外的海,庄稼汉能翻着本子学种稻,倒也算...... 倒也算是件大好事。善云接口道,眼睛亮得像药罐里煮沸的枸杞水。 灶上的陶壶响了一声,母亲揭开壶盖,白雾里浮出几瓣桂花。傅鉴飞望着那团雾气,忽然想起善辉信里的话:伤兵棚里的弟兄说,能活着看一眼明天的太阳,就是顶大的指望。 原来这世间的指望,原是一点点攒起来的——就像药铺里的药材,一片叶、一根草,慢慢就熬成了能治病的好方子。 暮色漫进药铺时,善云的包裹里飘出股淡淡的墨香。傅鉴飞伸手摸了摸,是本包着蓝布书皮的《农桑辑要》。他知道,等这图书馆的门一开,会有更多的书香漫进来,混着陈皮、茯苓,混着孩子们的读书声,混着这人间最实在的烟火气,慢慢熬成日子里的甜。